“长歌师兄,你说魏晟他到底怎么了?”逸辰夜趴在桌上,蔫蔫地抬眼,“自从上次撞见那位自称创世神的人,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魏长歌眸色微沉,转瞬又漾开温和笑意:“创世神?你没细看?”
“怎么没看?”逸辰夜摇头,“可那人跟魏晟师兄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是瞧着师兄好看,特意变了他的模样?”
小鱼在旁抽了抽嘴角:“二皇子是生得好,可……男人哪会喜欢男人啊?”
江婉若闻言轻笑,支着下巴看向她:“这可未必。世间情爱哪有定数?男男,男女,又有什么不行的?”
“婉若姐姐净拿我打趣。”小鱼撇撇嘴,忽然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我还记得小时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跟我说过要娶我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闷了,“男人就是这样,见一个忘一个。”
魏长歌听得尴尬,忙打圆场:“那时都还小,不懂事。如今我和阿晟要管的事多,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谁都知道,小鱼是魏长歌与魏晟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这点从未变过。
“砰——”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几人同时抬眼,正见魏晟站在廊下,玄色衣袍沾着夜露,指尖捏着的玉佩不知何时碎了半块,裂痕像蛛网般爬过玉面。
他瞥见屋内的逸辰夜,眼神骤然冷得像淬了冰,方才碎玉佩时的那点失态瞬间敛去,只剩下近乎刻薄的审视:“吵什么?”
逸辰夜被他看得一缩,下意识往魏长歌身后躲了躲。
“阿晟。”
魏长歌起身想打圆场,却被魏晟冷冷打断:“管好你的人。”他的目光扫过逸辰夜,像在看什么碍眼的物件,“别让无关人等在我面前晃。”
逸辰夜眼圈倏地红了。
他不懂,明明上年魏晟还会在他练剑崴脚时,别扭地丢给他一瓶上好的伤药,怎么现在连多看他一眼都像是折磨?
小鱼见状想替逸辰夜说话,刚要开口就被江婉若悄悄按住了手。
她抬眼时,正撞见江婉若望着自己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温柔太沉,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她心头莫名一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魏晟没再看任何人,转身时袍角扫过廊柱,留下一道极轻的声响。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逸辰夜红着眼看他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要裂开。
他不能回头。
那个自称创世神的存在,像一道阴影悬在他头顶。
对方说过,若他敢对逸辰夜流露出半分逾矩的温柔,那他就会像被捏碎的玉佩一样,彻底消失。
所以他只能冷,只能狠,只能用最伤人的姿态把逸辰夜推开。
哪怕每一次说出刻薄的话,都像在自己心上划刀子,哪怕夜里会盯着逸辰夜送他的那只旧风筝,病态地摩挲到指节发白。
屋内,江婉若看着小鱼气鼓鼓替逸辰夜抱不平的样子,端起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温热的茶水映出她平静的脸,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句“男人见一个忘一个”里,藏着她不敢说出口的,对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姑娘的,好几年的心事。
而魏长歌望着窗外魏晟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比谁都清楚,自家弟弟那身迫人的冷意底下,藏着怎样疯狂又绝望的东西。
那不是对创世神的迷恋,是被某种东西逼到绝境的,近乎自毁的偏执。
魏长歌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瓷面的凉意渗进皮肉,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焦躁。他想起三日前在魏晟枕下发现的那枚黑色令牌,上面刻着扭曲的纹路,触之如冰,分明带着邪祟之气——阿晟从不碰这些东西,可令牌边角被摩挲得发亮,显然已随身携带许久。
“长歌师兄?”逸辰夜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绞着衣袖,“魏晟师兄以前就算冷着脸,也不会这样……他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了?”
魏长歌勉强扯出笑意,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小孩子家别胡思乱想,阿晟就是……就是近来练功入了魔怔,性子躁了些。”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江婉若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她抬眸望过来,眼底没有惊讶,反倒藏着一丝了然,像是早就看透了什么。
魏长歌心头一紧——这位江家小姐心思玲珑,怕是比他看得更清。
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扑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鱼忽然指着窗外低呼:“苏殒墨怎么在那儿?”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苏殒墨缩在墙角阴影里,怀里抱着件玄色外袍,正是魏晟方才转身时掉在廊下的。
少年袖口沾着药渍,想来是白日里被烫伤的地方又渗了血,此刻正把外袍往怀里紧了紧,用体温焐着上面的夜露,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倒还算有良心。”小鱼嘀咕着,语气却软了几分。
这些日子魏晟对苏殒墨的苛责,她看在眼里,原是替这少年委屈的。
江婉若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苏殒墨紧绷的肩背上:“他不是有良心,是怕。”怕魏晟真的冻着,更怕自己连这点“用处”都没了,彻底成了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棋子。
话音刚落,廊尽头忽然响起脚步声。
魏晟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玄色衣袍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碎了半块的玉佩仍捏在指尖,裂痕里嵌着暗红的血——想来是方才攥得太狠,指腹被硌破了。
苏殒墨像被惊雷劈中,猛地站起,怀里的外袍“啪”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抬头时正对上魏晟的目光,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让他瞬间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不敢动。
“谁准你碰我的东西?”魏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数九寒冬泼在身上的冰水。
苏殒墨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石板:“弟子……弟子该死。”
魏晟没再看他,甚至没瞥一眼地上的外袍,转身推门进了院落,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所有目光。
苏殒墨僵在原地,直到那扇门彻底关紧,才敢缓缓抬头,眼里的泪珠子“啪嗒”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慢慢爬过去捡起外袍,用袖子仔细擦去上面的尘土,依旧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挪地退回偏院。
经过魏晟窗下时,他悄悄将外袍放在窗台上,指尖在窗纸外顿了顿,终究还是缩了回来,低着头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屋内,逸辰夜咬着唇,眼圈红红的:“他怎么能这样对苏殒墨……还有我……”
魏长歌把少年拉到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瞧见苏殒墨放外袍时,那偷偷抬眼望向窗内的目光,除了恐惧,竟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心疼。
夜渐深,烛火在案上明明灭灭。
魏晟坐在窗前,指尖捏着那半块碎玉,裂痕里的血已经干涸,像一道狰狞的疤。
窗外传来极轻的响动,他知道是苏殒墨在窗台上放了个暖炉——那孩子总是这样,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却总记得他畏寒。
他想起那个自称创世神的存在。
那日对方凭空出现在他房内,与他容貌分毫不差,只是眼底带着睥睨众生的漠然。
他离开之前,指尖划过他的眉心,留下一道微凉的印记,淡淡道:“魏晟,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别急着躲,你逃不掉的。”
从那以后,那道印记便成了悬在头顶的剑。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盘踞在体内,像冬眠的蛇,不知何时会苏醒。
创世神没再出现,却像无处不在的阴影,让他不敢靠近任何人——尤其是逸辰夜。
他怕那股力量失控时,会牵连到在意的人。
更怕创世神会用逸辰夜的安危来要挟他。
所以他只能冷,只能狠,只能把所有人都推开,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哪怕刺伤别人时,自己也疼得钻心。
案上的剑忽然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魏晟抬手按住剑柄,指腹抚过冰冷的剑身。
他知道明日逸辰夜要去西郊采药,那里近来不太平,常有异兽出没。
他本该留在府中,离逸辰夜越远越好。
可指尖的碎玉硌得生疼,像在提醒他——有些在意,不是想压就能压住的。
魏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他起身将碎玉揣进怀里,握紧了剑。
明日西郊,他得去。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确认逸辰夜平安。
至于自己会不会被创世神察觉……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疤,忽然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反正早已身处泥沼,多陷一尺,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护着在意的人,哪怕做个被全世界误解的恶人,也认了。
西郊的晨雾还未散尽,草木间凝着的露水打湿了逸辰夜的衣袍。
他蹲在溪边清洗药篓,指尖拂过刚采的灵草,淡绿色的灵力顺着指尖流淌,将草叶上的泥渍涤荡干净。
“都说了让你别来这种地方。”
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逸辰夜手一抖,药篓差点掉进水里。
他回头时,正撞见魏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玄色衣袍被晨雾染得微潮,眉头拧成了川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我、我来采些凝神草,长歌师兄说这附近才有……”逸辰夜小声辩解,手指下意识绞着衣角。
每次见魏晟,他都像做错事的孩子,明明心里委屈,却不敢大声说话。
魏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的异兽比灵草多,你这点木灵力,是想给它们当点心?”
话音未落,左侧的灌木丛突然传来异动,伴随着低沉的咆哮,一头青面獠牙的异兽猛地窜出,利爪直扑逸辰夜的后心!
逸辰夜瞳孔骤缩,下意识催动灵力,数根青藤破土而出,却被异兽的利爪轻易撕碎。
他毕竟擅长治疗,论攻击性远不及凶兽,眼看利爪就要落在身上,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整个人被猛地拽向后方。
“蠢货!”
魏晟的声音带着怒意,却将他牢牢护在怀里。
下一秒,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地刺穿了异兽的脖颈。异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重重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逸辰夜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魏晟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后怕,有愠怒,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谁让你乱动的?”魏晟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是不是非要出事才甘心?”
“我……”逸辰夜想解释,却被他突然拽着往前走,“你干什么?我的药篓还没拿……”
“命重要还是药重要?”魏晟头也不回,语气冷硬,“现在就跟我回去。”
他的步伐很快,逸辰夜几乎要被拽得踉跄。
可不知为何,被这样强硬地拉着,心底那点委屈突然淡了,反而生出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他偷偷看着魏晟的背影,玄色衣袍下的肩膀宽阔而结实,仿佛能挡住所有危险。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密林时,一道凌厉的剑光毫无预兆地从斜刺里袭来,目标赫然是魏晟的后心!
“小心!”逸辰夜惊呼出声,下意识想催动藤蔓阻挡,却已经来不及。
魏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身将逸辰夜护在怀里。
那柄剑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剑尖从身前透出,染满了刺目的猩红。
“噗——”
魏晟喷出一口血,溅在逸辰夜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让逸辰夜浑身一僵,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见魏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他的手也开始颤抖。
“魏、魏晟师兄……”逸辰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握着剑柄的人缓缓走出,竟是魏长歌。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冰,与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魏长歌……你找死!”魏晟的声音淬着血沫,胸口的剑伤被怒意扯得更痛,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了刀片。
魏长歌却只是轻笑,那笑意浮在唇边,比晨雾还要虚无:“逸辰夜,回去告诉师尊,我魏长歌,今日要挑战这所谓的无极宗掌门。”
“你要背叛宗门?”逸辰夜的声音发颤,他看着魏长歌沾血的剑,又看看魏晟胸前狰狞的伤口,只觉得浑身发冷。
“是。”魏长歌答得干脆,目光掠过逸辰夜,最终落回魏晟身上,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走,逸辰夜。”魏晟冷冷开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没再看逸辰夜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是损耗。
逸辰夜咬着牙,木灵力在掌心急得打转,可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添乱。
最后看了眼魏晟摇摇欲坠的身影,终是转身,踉跄着消失在密林深处。
魏晟深吸一口气,血腥味呛得他喉间发紧。
他捂着伤口站直,视线像结了冰:“你也和那冥王一样,还留着逆转时空的记忆,对吗?魏长歌。”
魏长歌将剑插进泥土,剑身嗡鸣着震颤,带起的血珠滴在草叶上,洇出点点暗红。“是这样,”他温声道,“看来他都告诉你了。”
“连血染秋河都知道?”魏晟的声音冷得像淬了霜,伤口的疼痛渐渐麻木,心底的寒意却越涌越烈。
“当然。”魏长歌的眼神依旧温和,像小时候替他擦药时那样,可那柄沾了他血的剑,在晨光里晃得人眼疼,“冥澈,那个魔族之主,也是你,对吧?”
“大皇子殿下究竟想说什么?”魏晟的眼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海。
魏长歌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半生的疲惫:“你还是这么冷。弟弟,我并非想害你,只是你近来太奇怪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心疼你。”
“心疼我?”魏晟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又涩又哑,“魏长歌,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你不是也想和我抢她?天天戴着温和的面具骗人,很有趣?”
魏长歌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化为一声干笑,比哭还难听:“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是为你好。自从父王母后不在了,我……”
“少假惺惺!”魏晟猛地打断他,胸口的伤被怒火撕开,血涌得更凶,“为我好?那你怎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就烦!”
魏长歌呆立在原地,眼底的温柔寸寸碎裂,像被踩碎的琉璃。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你真的变了好多……也好,反正我早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没保护好父王和母后,让你成为了人人嘲笑的孤儿。”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魏晟的头,动作和小时候无数次那样轻柔,指尖却带着冰凉的颤抖:“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好自己,阿晟。”
“没了我,希望……你能护好她。”
“逸辰夜这一回去,我就会定一个背叛宗门之罪,而你杀了我,倒是能得个功臣,他们就不会怪你了。”
魏长歌猛地拔出地上的剑,反手抵在自己颈间。
寒光一闪,映出他眼底最后的释然。
“你要干什么!魏长歌!”魏晟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伤口被扯得剧痛也顾不上,“你敢死,信不信我让你永生不得转世!”
“我早就活够了,阿晟……”
“噗——”
鲜血溅在魏晟脸上,温热而粘稠。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魏长歌的衣袖只有寸许,却再也够不到了。
那声被他藏了十几年的称呼,终究还是破了口,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哥……?”
魏长歌倒在地上,血从颈间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草。
魏晟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伤口,可那血像决堤的河,怎么也止不住。
“你给我闭嘴!”魏晟摸出腰间的骨笛,那是人鱼族的圣物,能聚天地灵气疗伤。
他从不喜欢在人前展露人鱼形态,此刻却顾不上了,灵力顺着笛孔急涌而出,泛着莹白的光。
魏长歌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看着魏晟,眼底漾开一抹极浅的笑,像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追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孩。
“你终于肯叫我哥哥了……”
“别说话!”魏晟的声音发颤,骨笛在掌心抖得厉害,“人鱼族的治愈术能救你,你撑住!”
魏长歌缓缓摇头,指尖抚过魏晟耳后——那里藏着人鱼族特有的细小鳞片,平日里看不出来,此刻却在灵力催动下泛着微光。
“你知道……为什么你人鱼形态是白发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才是海神……我……什么都不是……”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风里,魏长歌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还望着魏晟,却再也没有了焦距。
魏晟僵在原地,骨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父亲被病痛拖垮,母后和族人死于凌霄子剑下,如今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想起小时候,魏长歌背着被欺负的他回家,用省下的糕点哄他笑;想起他偷偷把父王母后的遗物塞给他,说“阿晟要好好藏着”;想起无数个夜晚,这个总说“心疼他”的兄长,替他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
原来那些被他视作虚伪的温柔,都是真的。
原来那句迟了十几年的“哥”,终究还是成了诀别。
魏晟低下头,看着魏长歌渐渐冰!冷的脸,他心里很难受,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哭过,也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
风穿过密林,卷起地上的血迹,吹乱了他的发。
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可魏晟觉得,自己的世界,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