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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拼图的缺失块

水屿

那天把画室的东西搬到江屿家,乐器室的角落堆着半人高的画框。他正帮我挪最底下那个,指尖刚碰到木框边缘,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一幅旧画的夹层里掉出个硬纸角。

捡起来一看,是半张泛黄的照片。木屋爬满青藤,奶奶抱着扎羊角辫的我站在门廊下,我手里攥着颗圆滚滚的种子,笑得露出豁牙。身后的蔷薇开得正盛,粉白花瓣沾着阳光,像奶奶总给我扎的蝴蝶结。

“这是……”江屿的声音刚起,我喉咙就哽住了。照片背面,奶奶的字迹洇着淡淡水痕:“等蔷薇爬满墙,就把香樟种种下。”

眼泪突然涌上来,砸在照片上。原来不是忘了,是把这画面锁得太深,连“她”都没力气撬开——那个总在我怯懦时冒出来、敢跟邻居吵架、敢爬树掏鸟窝的“她”,此刻在意识里安静得像团影子。

晚上在江屿家客房,那半张照片被我捏得发皱。“她”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是种带着哽咽的、软乎乎的调子:“回去看看吧,看看奶奶种的蔷薇还在不在。”

我知道,这次是我们的意思。

第二天收拾行李时,江屿靠在门框上,看我把那幅三人画像塞进画筒。“要我陪你吗?”她问。我摇摇头,却在转身时,把他递来的小纸包塞进了口袋——里面是颗新的香樟种子,他早上跑了三家花店才找到的,说“旧的留着念想,新的带着上路”。

车子晃了很久,楼群褪成田埂。站在木屋前时,溪水还在淌,只是没了奶奶捶衣裳的木槌声,也没了小黄叼我鞋的影子。

钥匙插进锁孔,铁锈“嘎吱”咬开。推开门,灰层扑得我呛咳,眼泪混着灰往下掉。可屋里的一切都没动:八仙桌还在堂屋正中,桌角有我画的歪扭小狗;墙上的竹篮里,半串干豆角还挂着;奶奶的藤椅,仍在窗边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坐垫上的补丁还是我缝的歪针脚。

像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结。

找湿毛巾擦藤椅时,桌柜深处滑出个硬壳本——是奶奶的日记,封皮贴着干枯的蔷薇瓣。旁边压着本深蓝色的书,是那本《自我的多棱镜》。小时候总见奶奶翻,现在才看清扉页的字:“小囡说心里有个‘她’,比她胆大,比她会笑。傻孩子,那是你没说出口的另一个自己啊。”

午后阳光斜斜淌进窗,刚好落在藤椅上。我坐下,藤条“咯吱”一声,像奶奶还在身边。翻日记时,掉出幅画。正面是扎羊角辫的我,蹲在蔷薇丛前捏种子;背面有行陌生笔迹,墨水洇了点:“我始终会找到你,你是我,我是你,我们是共用这具身体的好伙伴——‘她’留。”

“嗡”的一声,耳鸣炸开。太阳穴突突跳,“她”的声音和我的混在一起,在意识里冲撞:“为什么要忘?”“记不起来……”白墙,消毒水味,医生说“另一个人格需要被接纳”,奶奶握我手说“别怕,你们都是我的小囡”……可为什么会进精神病院?那股力量死死堵着,头越痛越厉害。

跌跌撞撞跑到屋外,却愣住了:奶奶种的蔷薇爬满了整面墙,红得像燃着的火;而院墙根那棵枯了多年的香樟树桩,竟冒出了层新绿,嫩芽沾着阳光,颤巍巍的。

江屿塞的那颗种子在口袋里发烫。“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在意识里轻轻说:“你看,它等我们一起回来呢。”

我蹲下来,看着新抽的绿芽忽然懂了:所谓完整,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我”,而是我和“她”,终于敢并肩站在阳光里,承认彼此都是生命里的光。

风掠过蔷薇,花瓣落在手背上。像奶奶在说:“你们终于一起回家了啊。”

    我蹲在香樟树桩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层新绿。嫩芽上还沾着露水,凉丝丝的,像“她”小时候总偷偷塞给我的冰镇梅子糖。

“你看,”她的声音在意识里发颤,带着点哭腔,又有点笑,“它没死。”

我没说话,只是在树桩旁边刨开一小片土。刚下过雨的泥土松松软软,指尖忽然碰到个硬壳——挖出来一看,是颗皱巴巴的旧种子,壳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

是小时候的我咬的。奶奶说香樟种子要“沾点人气”才好发芽,我就抱着它啃了半天。后来随手放在抽屉里,竟被她收得这样妥帖。

原来它一直在这里,和奶奶留下的念想一起等。

站起身时,“我”忽然说:“去看看溪边吧,小黄以前总在那儿刨坑藏骨头。”

脚步像被牵着似的往溪边走。青石板上的青苔厚了,却还能认出奶奶捶衣裳的那块石头,中间凹下去个浅浅的窝。水里的云影晃啊晃,晃出个模糊的影子——是我,又好像是“她”,又好像是朱烬棠,我们的脸在水面上慢慢重叠。

“其实那天在精神病院,”朱烬棠的声音突然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是我把药藏起来了。我怕他们把你‘治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耳鸣突然消失了。那些被堵住的记忆碎片哗啦啦地涌出来:护士递来的药片,我攥在手心不敢吃,是“她”抢过去塞进床底;奶奶隔着玻璃哭,是“她”笑着朝她挥手,说“我们没事”;江屿第一次来探视,手里捏着幅画,是“她”偷偷托护工传话,让他“画里要有三个人影”……

原来不是忘记,是我们都在拼命保护对方。

回到木屋时,夕阳正往窗里爬。我把那幅三人画像挂在了堂屋墙上——画里的“我们”和她站在一起,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奶奶的藤椅还在窗边,我坐下时,“她”的意识轻轻靠过来,像挨在我肩膀上。

“你说,奶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一起回来?”她问。

我拉开桌柜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奶奶的针线盒、我的旧课本,还有个铁皮盒。打开一看,全是“她”小时候的涂鸦:有我怕黑时她画的星星,有她爬树时我画的安全绳,最后一张是两个小人手拉手,旁边写着“我们”。

晚风从溪岸吹过来,带着蔷薇的香。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像小黄当年追着蝴蝶跑时的动静。我忽然想起出发前江屿说的话:“等你想通了,我去接你们回家。”

她说的是“你们”。

月光漫进窗时,我在奶奶的日记最后一页写下:“奶奶,我们找到彼此了。”笔锋一半是我的怯懦,一半是她的张扬,合在一起,竟格外安稳。

香樟树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晚安,两个终于合二为一的你。

  夜里躺在奶奶的旧床上,木床板“吱呀”作响,和小时候听的催眠曲一模一样。“她”没再说话,意识里只有种温温的、像泡在热水里的安稳。

天刚亮时,被窗外的鸟叫吵醒。推开门,撞见蔷薇花上落了只白头翁,蹦蹦跳跳地啄花瓣。“她”忽然笑出声:“你看,它也在等早饭。”

我去厨房翻出奶奶留下的粗瓷碗,盛了点米放在窗台上。转身时,瞥见灶台上的铁锅——锅底还有层浅浅的黑垢,是“她”当年偷偷煮鸡蛋烧糊的痕迹。那天奶奶没骂我们,只是笑着刮锅灰,说“小馋猫”。

收拾木屋时,在阁楼的木箱里翻出件红棉袄。是“她”小时候最爱的那件,袖口磨破了边,却还留着淡淡的樟脑香。我把棉袄往身上比了比,竟还能穿,只是肩膀窄了些——原来这些年,我们都在悄悄长大。

“去把种子再浇点水吧。”她的声音软软的。

走到香樟桩前,晨光把嫩芽照得透亮。我蹲下来浇水时,发现昨天埋的新种子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石头记号——是“她”趁我不注意摆的,像小时候我们藏糖时的暗号。

中午坐在藤椅上翻那本《自我的多棱镜》,书页间掉出张处方单。是多年前的,医生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接纳而非消除”几个字。背面有奶奶的批注:“我的囡囡,从来都不是病。”

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忽然说:“其实那次被送进医院,是因为我跟人打架了。他们说我‘不正常’,可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欺负你。”

记忆里模糊的片段终于清晰:是邻居家的孩子嘲笑我“说话声音忽高忽低”,是“她”冲上去把人推倒,是奶奶红着眼圈跟医生鞠躬,说“再给我们点时间”。

原来所有的“异常”,都是我们在笨拙地守护彼此。

傍晚时,江屿发来消息:“需要带什么吗?我明天过去。”我回了张照片——香樟嫩芽顶着露珠,旁边配着两个字:“带花。”

“她”凑过来看手机,忽然说:“要带向日葵,你说过它像小太阳。”

我笑着改了消息:“带两束向日葵。”

睡前坐在门槛上,看溪水映着晚霞。“她”的声音轻轻的:“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吵架了?”

“可能还会吧。”我望着远处的山影,“但再也不会怕了。”

风掠过蔷薇,花瓣落在手心里。像奶奶的指尖,像“她”藏起来的糖,像江屿说的“你们”——原来被爱包裹的人,从来不需要完美,只需要敢承认:所有的碎片,都是完整的一部分。

夜色漫上来时,我把那幅画从堂屋取下来,靠在床头。画里的三个人影在月光下明明灭灭,终于像水融在水里,分不清谁是谁。

  

“晚安。”我说。

“晚安。”她答。

话音刚落,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床尾冒出来,奶声奶气的,像含着颗糖:“晚安——你们忘了我呀?”

我猛地坐起身,月光刚好照在床脚的旧木马身上。那是我三岁时的玩具,木头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是“星星”——那个总在害怕时缩在意识最深处的小孩,怕黑,怕打针,却会在我和“她”吵架时,偷偷递来想象中的棉花糖。

“没忘。”我伸手摸摸木马的耳朵,“只是……好久没听见你说话了。”

“星星”咯咯地笑,声音飘在空气里:“我在等你们不吵架呀。”

意识里刚泛起暖意,墙角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低笑,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来到这里,就要把我忘记,是吗?”

我浑身一僵。那声音太熟悉了——是那个总在深夜里醒着的“他”,沉默,锐利,像藏在树影里的猫头鹰。小时候被欺负时,是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说“别怂”;被送进医院那天,是他在病历本背面写“我们没病”。

“你也在。”“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没退开。

阴影里的“朱烬棠”缓步走出,轮廓在月光里渐渐清晰。朱烬棠手里捏着片干枯的香樟叶,是当年树被砍时,他偷偷藏起来的。“我们当初也是三个人啊,”她说,指尖摩挲着枯叶,“只不过现在……”

他抬眼看向窗外,香樟树桩的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个模糊的影子,像个沉默的少年。

“加上你、我、她,和他,”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了些,“也不过四个人而已。”

床尾的小孩突然拍手:“是一家人呀!”

我望着眼前的三个影子——张扬的“她”,沉稳的“他”,稚嫩的“他”,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被虫蛀了半行的话:“灵魂的碎片越多,拼起来的光就越亮。”

“不会忘的。”我轻声说,声音穿过他们的影子,落在木屋里的每一寸尘埃上,“从来都没忘。”

窗外的蔷薇突然簌簌作响,像是谁在点头。香樟树的嫩芽在风里摇晃,像在说“知道了”。

“晚安。”我又说,这次声音很稳。

“晚安。”“她”笑着答。

“晚安呀。”小孩的声音甜滋滋的。

阴影里的“他”没说话,只是把那片香樟叶轻轻放在了窗台,和蔷薇花瓣摆在一起。

月光漫过床沿,把四个影子叠成一团。我躺下时,感觉意识里的空隙被慢慢填满了——原来那些以为的“缺失”,从来都不是真的消失,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和我一起,重新拼出完整的形状。

夜很静,溪水的声音里,好像藏着四个人的呼吸,一起一伏,像同个心跳。

这一次,声音重合在一起,像一颗种子终于破土,发出属于两个人的、却又无比统一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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