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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自画像

水屿

医生刚走,白大褂的影子还没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江屿就开始低头绞手指。“要住至少半个月。”她重复着医生的话,声音发飘,像被风刮得站不稳,“说你肋骨恢复得慢,得好好躺。”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液体一滴一滴滴进透明的管子,像在数我们之间沉默的秒数。她的额角还贴着纱布,是那天替我挡在车头时撞的,此刻被窗外漏进来的阳光照得,边缘泛着点白。

“我回去给你拿东西。”她突然站起来,帆布包带在肩上滑了一下,“洗漱的、换洗衣物,还有你总念叨的那本没画完的速写本——就压在破木椅底下的,对吧?”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往门口走。她的帆布鞋后跟磨平了一块,是上次我们冒雨送外卖时,在积水里崴了脚蹭的。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手在包口摸了摸:“想吃什么?我路过菜市场给你带点,医生说你得吃点带汤的。”

“不用。”我终于出声,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速写本不用拿,这里……也画不了。”右臂还打着石膏,左臂刚换过药,纱布层层叠叠缠着,连握笔都费劲。

江屿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灰尘:“怎么画不了?我给你举着画纸,你用左手画。以前你教我勾线条时说过,画画哪能怕麻烦。”

  病床的栏杆凉得像块冰,时间像输液管里的液体,慢得能数清每一滴的坠落。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晃了又晃,走廊里的脚步声来了又去,我数到第七次护士查房,终于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拿着体温表:“怎么了?伤口疼?”

“能帮我拿张纸吗?”我侧过头,左手撑着床单微微抬起,“普通的纸就行,再要支笔,不用太好的,能写字就行。”

护士愣了下,还是转身去护士站取了。回来时递过一叠打印纸的边角料,还有支带着橡皮头的铅笔:“左手能行吗?不行叫我,我帮你记东西。”

“没事,想画画。”我接过纸和笔,指尖触到粗糙的纸边,突然松了口气。我把画纸铺在腿上,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炭笔在纸上顿出个墨点。自画像的轮廓已经有了:缠着绷带的右臂,打着石膏的左腿,还有颧骨上那道没消的淤青——车祸留下的印记,像幅现成的画,可笔尖落到眉眼处,又开始发颤。

“喵。”

护士站的方向传来细弱的叫唤,我抬头时,看见保洁阿姨正把团黑白相间的东西往门外赶。是只猫,白围脖沾着灰,黑背毛纠结成块,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着,被扫帚碰到时,发出像碎玻璃摩擦的呜咽。

“哪来的野猫,脏死了。”阿姨嘟囔着,扫帚又往前探了探。小猫突然往我这边窜,瘸着腿钻到病床底,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亮着,像落了灰的星星。

我示意阿姨别赶它,从床头柜摸出早上没吃的面包。刚把面包屑撒在地上,小猫就瘸着腿挪出来,鼻子嗅了嗅,却没立刻吃,反而抬头看我,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像在确认什么。

它的左前爪缺了块毛,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皮肤,和我右臂绷带下的擦伤惊人地相似。我捏着炭笔,无意识地在画纸上勾勒那道伤口的形状,突然发现,原来我迟迟画不出的眉眼,竟和这只猫有几分像:同样带着点警惕的怯,又藏着不肯熄灭的光。

护士来换药时,看见猫没好气道:“医院不能留这个,万一有病菌呢。”小猫吓得往床底缩,尾巴紧紧夹在两腿间。我突然抓住护士的手,声音有点发紧:“它跟我一样,都在养伤。”

护士愣了愣,没再坚持,只是临走时叮嘱“别让它碰伤口”。病房门关上后,小猫慢慢爬出来,这次直接跳到我的床沿,小心翼翼地舔我没受伤的左手。它的舌头带着点粗糙的暖意,像江屿以前替我擦眼泪时,用的那块洗得发白的手帕。

我重新拿起炭笔,这次先画了猫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左边映着窗外的梧桐枝,右边映着我病床的栏杆,清晰得能数出里面的纹路。画到它缺了口的耳朵时,我突然想起车祸那天,江屿额角流的血,也是顺着这样一道弯弯曲曲的轮廓往下淌。

自画像的眉眼终于有了形状。我把猫的侧影画在自画像的旁边,让它们共享同一片窗景的阴影。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淡了些,混进了点阳光晒过的灰尘味——像极了江屿第一次带那只二手电车来医院看我时,车座上蓝格子布的味道。

画到最后,我在猫的瘸腿旁,添了道若隐若现的车轮印。像在说,我们都曾被什么东西碾过,但只要还能睁着眼,就能把剩下的轮廓,一笔一笔补完整。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画纸上,把猫的影子拓印在我的自画像旁边。我看着那片重叠的阴影,突然觉得,这张没画完的画,或许早就完成了——它藏在猫的眼睛里,藏在我绷带下的伤口里,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关于疼痛与活下去的念头里。

  深夜的病房格外静,输液管滴答的声音被拉得很长,像在数墙上时钟的秒针。小猫蜷缩在我脚边的被子上,呼吸轻轻的,后腿偶尔抽搐一下,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继续用左手在纸上涂抹。

自画像的轮廓渐渐清晰,石膏的棱角、纱布的褶皱,甚至颧骨上那片淤青的渐变,都被铅笔尖细细扫过。可画到胸口时,笔尖突然顿住了——那里隔着绷带,能摸到肋骨愈合的钝痛,更能摸到某种更沉的东西,像江屿往我包里塞的暖水袋,温温的,却攥得很紧。

“醒着?”

江屿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她手里端着个搪瓷碗,是从家里带来的,碗沿磕掉了块瓷。“刚在护士站借了热水,给你热了点粥。”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我妈以前说,夜里饿了喝点粥,骨头长得快。”

小猫被脚步声惊动,抬起头蹭了蹭我的脚踝,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江屿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背,指尖顺着打结的毛发往下梳:“给它取个名字吧?总不能一直叫‘小猫’。”

我看着纸上的画,猫的侧影旁边,我的自画像正望着窗外。月光落在猫的琥珀色眼睛上,也落在我画到一半的眼睛里。“叫‘补丁’吧。”我说,“它跟我们的车一样,都带着伤,却能跑。”

江屿笑了,眼睛在月光里弯成月牙:“好,就叫补丁。”她盛了勺粥递到我嘴边,温度刚好,带着点南瓜的甜,“你画到哪了?我看看。”

我把画纸往她那边挪了挪。她盯着画看了很久,手指轻轻点在自画像的眉眼处:“这里像补丁,也像……”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像以前在夜市摆摊时,你替我画的那张速写。”

我想起那个晚上,路灯昏黄,她蹲在画架旁替我挡着风,鼻尖冻得通红。我当时画她的眼睛,也是这样带着点怯,却亮得不肯暗下去。原来有些轮廓,早就刻在笔锋里了。

“剩下的我帮你补吧。”江屿拿起另一支铅笔,左手扶着画纸,右手轻轻在我没画完的胸口处添了几笔——不是绷带的纹路,是道浅浅的弧线,像个没说完的拥抱。“你看,这样就不疼了。”

补丁突然跳下床,叼起江屿落在地上的橡皮,轻轻放在画纸上。我们俩都笑了,笑声在静悄悄的病房里荡开,惊飞了窗台上落着的夜蛾。

月光越发明亮,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画。我知道这张自画像永远不会真正画完,就像我们的日子,总会带着点补丁,带着点没填完的空白。可只要笔还在手里,只要身边有个人愿意一起添补,那些空白处,早晚会长出新的轮廓。

江屿把最后一口粥喂给我时,补丁已经重新蜷回脚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握着她的手,一起捏着那支铅笔,在画纸的角落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电车,车把上飘着红绸带,车轮印一直延伸到自画像的脚边。

“等你好了,我们开着车带补丁去郊外。”江屿的指尖在车轮印上蹭了蹭,“让它看看没被碾过的草地。”

我点点头,看着墙上的影子,突然觉得,最好的画从来不是画完的那一刻,是有人陪着你,一笔一笔往下画的过程。就像此刻,月光是墨,心跳是笔,而我们,是彼此画里最不肯褪色的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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