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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倒影的呼吸权

水屿

换药的镊子碰到伤口时,我偏过头去,视线越过床栏,落在隔壁床对面的墙上。那里挂着面穿衣镜,镜框掉了块漆,镜面蒙着层薄灰——江屿前两天特意跟护士提过,“他看不得镜子,能不能挪走?”护士说那是公共区域的,便没动。

于是它就留在那里,像只半睁的眼,斜斜映着我的病床。

“疼就攥着我。”江屿的手伸过来,掌心带着保温桶的温度。我没抓,只是盯着镜子里的影子:右臂的绷带在镜中泛着惨白,左腿的石膏架像块突兀的礁石,连我蹙着眉的样子,都被拉得有些变形,像幅没画准比例的素描。

“喵。”

补丁从江屿怀里跳下来,瘸着腿溜到隔壁床底下。它大概是看见镜中的自己了,突然弓起背,对着镜子哈气,尾巴炸成蓬松的球。镜中的猫影也跟着张牙舞爪,可爪子始终碰不到现实里的灰尘,连哈出的气,都没在镜面上留下半点白雾。

“别跟自己打架。”江屿把补丁捞回来,用指腹蹭它炸毛的脑袋,“那里面是假的,碰不到你。”

我却盯着镜中自己的胸口。现实里的呼吸很轻,怕牵扯到断骨的地方,可镜中的影子却起伏得很厉害,像在替我大口喘气。昨天护士来量血压,说我呼吸太浅,不利于恢复,江屿当时就坐在床边,替我数着“吸气——呼气”,数到第七次时,她的呼吸节奏竟和我完全重合了。

“你看它。”我碰了碰江屿的胳膊,“好像比我敢喘气。”

江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笑了:“那是光的事。你躺得偏,影子被拉长了,呼吸幅度就显大了。”她说着起身,往镜子那边走了两步,镜中的她也跟着移动,停在我影子的旁边,“你试试深吸气,慢点呼。”

我照做了。胸腔撑开时,断骨处传来钝痛,可镜中的影子却舒展得很自然,像挣脱了什么束缚。江屿在镜前抬手,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现实里的我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镜中的她却只是对着影子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它在学你,又不全像你。”江屿走回来,把补丁放在我没受伤的腿上,“就像你画自画像,总比真人多几笔温柔。”

下午阳光斜斜照进来,镜子上的灰被晒得发亮。我看见镜中的光落在我石膏上,像铺了层金粉,而现实里的阳光明明是淡白色的。护工推着轮椅来,说带我去走廊活动,经过镜子时,我特意抬头——镜中的轮椅碾过光斑,留下道深色的印子,像在替现实里的轮椅,记住走过的路。

回来时,江屿正对着镜子比划。她把我的速写本举在胸前,镜中的画纸上映着自画像的侧脸,和现实里的画重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纸哪是镜。“你看,”她回头喊我,“它也在看你的画呢。”

补丁突然跳上隔壁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喵了一声。镜中的猫影没出声,可我好像听见了回声,混在江屿翻画纸的沙沙声里,混在窗外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里,混在我自己渐渐稳起来的呼吸声里。

夜深时,我又看向那面镜子。月光把影子泡得很淡,镜中的我闭着眼,现实里的我却醒着。突然发现,原来江屿没说错,它不是在学我——它是在替我保存那些不敢放肆的呼吸,那些藏在痛里的舒展,那些没说出口的“想快点好起来”。

就像此刻,我轻轻吸了口气,镜中的影子也跟着起伏,幅度不大,却很稳,像在说:别急,我们一起等。

  凌晨被渴醒时,走廊的夜灯正透过门缝斜进来,在地上拖出道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隔壁床的镜脚。我盯着那束光看了会儿,突然发现镜中的月光比现实里更稠,像化不开的牛奶,把我的影子泡得发涨。

补丁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隔壁床,正趴在镜子下方的床头柜上,前爪搭着镜面边缘,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玻璃。镜中的猫尾也跟着动,只是总比现实里慢半拍,像段延迟的回声。

“渴了?”江屿的声音从折叠床那边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她摸黑起来倒水,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镜中立刻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手里举着水杯,走得比她本人稳当些——大概是没被床腿绊到。

我接过水杯时,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往回缩了缩。镜中的我们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只是影子的指尖碰在一块儿,没像现实里这样分开。

“你看。”江屿压低声音,指着镜子,“它替我们碰着了。”

我没说话,只是喝水。温水滑过喉咙时,镜中的我也在吞咽,喉结滚动的幅度比现实里明显,像在强调这场吞咽的真实。

天快亮时,护士来测血糖,手电筒的光晃过镜子,瞬间照出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镜中的光柱比现实里更亮,灰尘也更密,像场无声的雪。我突然想起车祸那天,安全气囊弹开时,也是这样漫天细小的白色粉末,只是那时的粉带着化学味,此刻的尘却裹着阳光的暖。

“今天可以拆石膏了。”护士摘手套时说,“医生看过片子,骨头长结实了。”

拆石膏的过程像剥层硬壳,随着“咔嚓”声,左腿突然轻飘飘的,像不属于自己。我试着动了动脚趾,镜中的脚趾也跟着蜷起,比现实里更灵活,仿佛早就适应了无石膏的日子。

江屿把我的画纸铺在隔壁床的空床上,刚好对着镜子。自画像上没画完的左腿,此刻正被镜中的真腿映着,虚实重叠在一起。“补完它吧。”她递过炭笔,“用右手试试,医生说可以小幅度动了。”

炭笔落在纸上时,右臂传来细微的酸胀,却不再是钻心的痛。我先画了镜中那条灵活的腿,再慢慢描现实里还发僵的轮廓,两条腿在画纸上交叉,像在握手言和。

补丁跳上画纸旁,用尾巴扫过镜面,镜中的尾巴也跟着扫,在画纸上投下晃动的影。江屿突然拿起我的左手,按在镜面上:“凉不凉?”

镜中的手和现实里的手贴在一起,玻璃的凉混着手心的热,像场跨越界限的触碰。“你看,”她说,“它能感觉到你的温度。”

我望着镜中重叠的两只手,突然明白江屿当初为什么不想让我看镜子——不是怕我看见伤痕,是怕我被困在那些不完美的倒影里。可其实倒影从不说谎,它只是诚实地映出所有:痛是真的,好转是真的,连那些藏在呼吸里的期待,也是真的。

画到最后,我在自画像的脚边添了道箭头,指向镜子里的影子。就像在说,我们互为证明,证明彼此都在用力呼吸,用力好起来。

江屿收拾画纸时,补丁突然对着镜子打了个哈欠,镜中的猫也跟着张开嘴,露出粉嫩的舌头。我们俩都笑了,笑声撞在镜面上,弹回来时,带着点回声,像有另一个自己在隔壁床,也在笑着应和。

阳光彻底爬进病房时,镜子上的灰被照得透亮。我试着站起来,扶着江屿的肩,一步,两步——镜中的人也在走,步伐比我稳,却始终和我保持着同步。原来所谓倒影,从来不是分身,是另一个角度的自己,在陪着你,慢慢走向光里。

  扶着墙练习走路的第三天,我终于能挪到隔壁床沿坐下。镜子就在对面,离得近了,才看清镜面上有几道细密的划痕,像谁用指甲轻轻刮过——倒和我石膏上被指甲掐出的印子有点像。

江屿蹲在我面前系鞋带,她总怕我走路不稳,把鞋带系成死结。“慢点挪,”她抬头时,额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淡得快看不见了,“医生说这周就能拆石膏,到时候我们去楼下花园转。”

镜中的她也在说话,嘴唇动的幅度比现实里大,像在喊我的名字。我突然发现,这些天看镜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再是刻意回避,反而会下意识找镜中的自己——看走路时腿是否伸直,看抬手时绷带是否松动,像在和另一个自己互相监督。

“喵呜。”

补丁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正追着自己的尾巴在镜子前转圈。镜中的它也在转,两个黑白相间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团不停滚动的毛线球。江屿伸手把它捞回来,却没站稳,踉跄着往镜子那边倒,我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好碰在镜面上。

镜中的我们也在做同样的动作,四只手在玻璃后面贴在一起。现实里的玻璃是凉的,可镜中的手影却像带着温度,连江屿惊讶时睁大的眼睛,都比现实里更亮些。

“你看,”她稳住后笑了,手指在镜面上画了个圈,“我们的影子没摔倒。”

下午护士来送药,看见我坐在隔壁床,愣了愣:“敢看镜子了?”

“它在帮我看路。”我说。

护士笑了,没再多问。她把药放在床头柜上时,镜中的药盒倒了,现实里的却稳稳当当——大概是角度问题,可我宁愿相信,是镜中的影子替我接住了它。

江屿去热粥时,我对着镜子试着抬手画画。右手还不太利索,炭笔在纸上抖出歪歪扭扭的线,可镜中的线条却很直,像有人在替我稳住手腕。我突然想补完那幅自画像,让镜中的自己和现实里的自己并肩站着,都不用再拄着拐杖。

正画着,江屿端着粥回来,看见画纸上的两个影子,突然说:“像双胞胎。”

“本来就是。”我把炭笔递给她,“你帮我补镜中人的眼睛吧,我总画不好。”

她接过笔,笔尖在镜中人的眉骨处顿了顿,突然笑了:“你看,它在看你呢。”

我抬头望镜子,镜中的自己确实在看画纸,眼神里的期待藏不住。原来这些天,不是我在看镜子,是镜中的自己一直在等我——等我敢直面那些伤痕,等我承认“痛过但在好转”,等我明白倒影从来不是负担,是另一个角度的陪伴。

夕阳把镜子染成橘红色时,我扶着江屿的肩,能在镜子前走完整整三步了。镜中的影子走得更稳,像提前学会了走路的样子。补丁跟在脚边,偶尔用头蹭我的脚踝,它的影子也在蹭镜中我的脚踝,两个世界的暖意好像渗过了玻璃,混在了一起。

“明天拆石膏。”江屿替我擦去手背上的炭粉,“拆了我们就画楼下的月季。”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在我不敢喘气时替我深呼吸,在我怕走路时替我先迈出步,在我躲着镜子的那些日子里,默默守着另一个我,等我慢慢赶上来。

镜中的影子好像笑了,嘴角的弧度和我现实里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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