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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认识的崩塌时刻

水屿

纱布拆了有两天了,胸口的疤痕在秋阳下泛着浅粉,像片晒干的花瓣。出院时医生说“别拿重物”,这话像根细弦,一直绷在我心里——我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连水杯都要江屿递的人,断过的肋骨像块没烧透的砖,稍一用力就会散架。

去超市那天,风卷着落叶滚过玻璃门。江屿推着购物车在水果区挑苹果,“要脆的还是面的?”她回头时,红绸带在风里晃了晃。我刚想说“你定”,就看见最上层的苹果滚了下来,下意识伸手去接。

三个苹果砸在掌心,沉甸甸的,带着冰凉的露水。指节被撞得发麻,肋骨却没像预想中那样疼。江屿跑过来时,眼里的惊讶比担忧多:“你接得挺稳啊。”

我捏着苹果,突然觉得陌生。这双手不是该在抬到胸前时就发颤吗?这具身体不是该在稍一用力就喊停吗?可掌心的重量实实在在,连苹果皮上的纹路都清晰得扎眼。

回家路上,江屿把购物袋递过来:“你试试?”袋子不沉,装着苹果和几包麻辣烫料。我接过时,手臂没抖,肩膀也没酸,步子甚至比平时稳些。影子在路灯下并排走,我的影子拎着袋子,和江屿的影子齐头并进,再不是那个需要她扶着才能站稳的模样。

晚上煮麻辣烫时,我执意要自己来。江屿靠在厨房门框上笑:“小心烫着,你以前煮面都能把锅烧糊。”

我没理她,往锅里倒热水时,手腕转得很稳。撕开底料包,辣椒的呛味窜进鼻子,打喷嚏时下意识按住胸口——动作做完才发现,根本没必要。肋骨处只有点轻微的痒,像有片羽毛在蹭,再不是那种让人蜷起身子的钝痛。

江屿递来蔬菜时,我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顿。以前她总把菜直接放进锅里,怕我端不稳;现在我接得稳稳的,连塑料袋的边角都没晃。

“你看,”她突然说,“你自己能做了。”

锅里的汤咕嘟冒泡,白雾模糊了眼镜片。我望着锅里翻滚的青菜和丸子,突然有点慌。这些日子,我习惯了她替我拧瓶盖、替我开门、替我把筷子摆到右手边,习惯了把“我不行”挂在嘴边,像件穿惯了的旧衣服,哪怕不合身,也懒得脱。

可现在,旧衣服突然变得松垮。我能接得住滚下来的苹果,能拎得起购物袋,能站在灶台前煮一碗麻辣烫,甚至在汤溅出来时,能敏捷地往后退一步——这些我以为再也做不到的事,居然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自我认知像座搭了很久的积木,在麻辣烫的热气里,“哗啦”一声塌了。原来我不是那个需要被裹在棉花里的人,不是那个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人,不是那个只能靠着别人才能站稳的人。

江屿把碗递过来时,我看见自己映在汤面上的脸。眉眼还是老样子,可眼神里少了点东西——是那种时时刻刻盯着伤口的警惕,是那种觉得自己“不行”的怯懦。

“味道怎么样?”她问。

我舀了勺汤,辣意从舌尖窜到胃里,暖得让人发颤。“比你煮的辣。”我说,声音有点哑。

她笑起来,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那以后你负责煮,我负责吃。”

补丁蹲在餐桌旁,爪子搭在我的拖鞋上,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我低头看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昨天还在发抖,今天却能稳稳地握住汤勺;这具身体昨天还在怕疼,今天却能承受辣椒的灼烧。

原来所谓的“自我认知”,有时只是自己给自己画的圈。你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其实早就成了平地;你以为撑不起的重量,其实早就能稳稳托住。崩塌的瞬间或许会慌,但尘埃落定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要结实得多。

麻辣烫的热气渐渐散了,汤面上的油花凝成了片。我望着那片油花里的倒影,突然想去试试以前不敢做的事——比如明天自己下楼取快递,比如试着重新拿起画笔,比如告诉江屿:“下次爬城郊的坡,我可以自己走了。”

自我认知塌了,但新的东西正在长出来,像疤痕周围新生的皮肤,有点痒,却带着韧劲。

  夜里躺在床上,手指总忍不住去碰胸口的疤痕。纱布拆了两天,结痂的边缘开始脱皮,露出底下粉嫩嫩的新肉。以前总觉得这道疤是道坎,横在“健康”和“残缺”中间,现在摸起来,却像块刚愈合的伤口,提醒着“你已经跨过这道坎了”。

江屿翻了个身,手臂搭在我腰上,轻轻的,像片羽毛。“还没睡?”她的声音带着睡意,“是不是麻辣烫太辣,烧心了?”

“不是。”我握住她的手,放在疤痕旁边,“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

“嗯?”

“总觉得自己还不行,其实早就行了。”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光晕在眼前晃,“就像……就像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就不敢再碰,其实早就忘了疼了,只是自己吓自己。”

她的指尖在疤痕上轻轻画着圈:“不傻啊。”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挑开了心里那层结,“摔疼过的人,总会多怕一会儿。你只是比别人更小心,不是不行。”

我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她的手。黑暗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脉搏,和我的心跳慢慢合在一起。原来自我认知的崩塌,不只是惊慌,还有点委屈——委屈自己这些日子,把自己困在“病人”的壳里,委屈那些本可以自己做的事,却麻烦了她那么久。

第二天早上,江屿去上班前,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架子上:“快递可能会到,你要是觉得有力气,就自己去取。”

“知道了。”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有点打鼓。快递点在小区门口,要下两层楼,走一百多米。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却盯着那串钥匙,指尖有点发烫。

九点多,快递员打电话来,说有个大箱子。我深吸一口气,抓起钥匙出门。锁门时,手指拧动钥匙的力度刚刚好,没像以前那样需要两只手使劲。

下楼时,我故意没扶栏杆。台阶在脚下一级级退去,膝盖的弧度、落脚的力度,都比想象中自然。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光斑,我的影子跟着移动,步伐稳得让自己惊讶。

取完快递才发现,箱子是江屿买的画板。拆开时,木质的清香散出来,我抱着画板往回走,手臂虽然有点酸,却没抖。路过小区花园时,几个老太太在晒太阳,看见我都笑着打招呼:“小伙子好利索了?”

“嗯,好多了。”我笑着点头,突然觉得,原来别人早就不把我当病人看了,是我自己还陷在那个认知里。

中午煮面时,我试着炒了个番茄鸡蛋。油溅起来时,我侧身躲得很快,不像以前那样只会愣在原地。盛面时,把炒好的菜铺在上面,红的黄的,看起来竟像模像样。拍照发给江屿,她很快回了个“厉害”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晚上我回来给你打下手。”

下午坐在新画板前,我犹豫了很久才拿起炭笔。以前总觉得右手废了,连画直线都抖,现在笔尖落在纸上,虽然慢,却很稳。我试着画窗外的梧桐树,枝桠的弧度、叶子的纹路,一点点在纸上显形,竟没画错。

画到一半,突然想起住院时,对着镜子练习抬胳膊的自己。那时总觉得,能把胳膊抬到肩膀就不错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稳稳地握着笔,画完一整棵树。

自我认知的废墟上,好像有新芽在冒。不是突然变得强大,是慢慢发现,那些以为失去的力量,其实一直藏在身体里,只是被“我不行”的念头盖着,没机会出来。

江屿回来时,我正在画她的帆布包,红绸带的七个结都画得清清楚楚。“画得真好。”她凑过来看,手指点了点画中的红绸带,“比以前还稳。”

“可能是因为,不用总想着‘别疼’了。”我说。

晚上吃饭时,我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连补丁的小碗都放在固定的位置。江屿看着我,突然笑了:“以前总觉得,得我照顾你一辈子,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也不是。”我给她夹了块排骨,“只是现在知道,我能照顾你一点了。”

肋骨处又有点痒,这次没觉得慌,反而像在提醒我:你看,你在变好,在重新认识自己,认识这个没那么脆弱的自己。

夜里躺在床上,我摸着新画板的边缘,心里踏实得很。自我认知崩塌的时刻虽然狼狈,却像推倒了一堵挡路的墙——墙后面,有能接住苹果的手,有能拎起购物袋的胳膊,有能画出完整画面的笔,还有一个,终于敢对自己说“我可以”的声音。

窗外的月光落在画板上,像铺了层银。我知道,重新认识自己的路还长,但至少现在,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稳稳的,带着新生的力气。

  江屿周末休息时,拉着我去逛菜市场。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青菜叶上,摊主的吆喝声混着鱼腥味飘过来,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涨。

“买点鲫鱼吧,熬汤喝。”她指着水箱里游动的鱼,转头问我,“你敢不敢拎?”

我盯着装鱼的塑料袋,水在里面晃荡,映出我迟疑的脸。以前别说拎鱼,光是闻这腥味就觉得头晕,可现在看着江屿眼里的期待,突然想试试。“试试。”我说。

摊主麻利地杀好鱼,装袋递过来。我伸手接过,袋子上的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冰凉的触感带着点滑腻。手臂果然有点沉,鱼鳃的腥气直冲鼻腔,可我没松手,反而把袋子往身前挪了挪,像在宣告“我能行”。

江屿在旁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看来以后买鱼的活儿归你了。”

回去的路上,鱼袋在手里轻轻晃。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却稳稳地托着。这双手曾经连画笔都快握不住,现在却能拎着沉甸甸的鱼穿过人群,连脚步都没乱。自我认知的碎片好像在慢慢拼凑,虽然还不完整,却已经能看出新的轮廓。

中午熬鱼汤时,我主动接过了处理葱姜的活儿。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咚咚”的响,节奏居然很稳。江屿靠在门框上看,突然说:“你切菜的样子,比以前自信多了。”

我低头看案板上的葱段,长短虽然不齐,却没像以前那样切得歪歪扭扭。“可能是因为,知道切坏了也没关系。”我说,“反正有你兜底。”

她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搁在我没受伤的肩膀上:“以前总怕你摔,现在才发现,是我把你捆得太紧了。”

鱼汤沸腾时,香气漫了满屋子。我掀开锅盖,蒸汽扑在脸上,有点烫,却没像以前那样慌忙躲开。用勺子舀起浮沫时,手腕转动得很自然,连自己都愣了愣——原来那些下意识的闪躲,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心里那层“我不行”的壳。

吃饭时,江屿喝着汤,突然说:“下周我们去看电影吧?听说新上了部片子,要坐两个小时呢。”

我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两个小时,意味着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以前想都不敢想,怕肋骨吃不消。可现在,看着碗里奶白的鱼汤,突然觉得可以试试。“好啊。”我说,“选个中间的座位,不舒服了就出来。”

“不用。”江屿看着我,眼神很亮,“我相信你能看完。”

那天下午,我坐在画板前,试着画了幅全身像。画里的人站在阳光下,肩膀挺直,手臂自然下垂,胸口的疤痕被衬衫遮住,只露出一点浅粉的边。画到脚踝时,突然想起刚出院那会儿,每走一步都要盯着地面,生怕踩空。而现在,画里的人脚下踩着实地,影子稳稳地贴在地上,像扎了根。

补丁跳上桌子,用头蹭我的手肘。我低头看它,它正用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我,喉咙里的呼噜声像在说“你看,你做到了”。

傍晚时,江屿在阳台晾衣服,喊我帮忙递衣架。我走过去,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衬衫,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一起,她突然笑了:“你看,我们现在像普通情侣一样了。”

“以前不像吗?”

“以前像我带着个易碎品。”她转过身,双手搭在我肩上,轻轻用力,“现在像两棵能互相靠着的树。”

我望着她眼里的自己,突然明白,自我认知的崩塌不是终点,是剥离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标签——“病人”“脆弱”“需要被照顾”,然后露出底下那个本来的模样。这个模样或许不完美,还带着疤痕和试探,却真实得让人踏实。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胸口的疤痕又开始发痒。我没像以前那样紧张,只是轻轻按了按,像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那个总觉得“我不行”的我,那个躲在壳里不敢出来的我,正在慢慢退场,而新的我,正踩着碎片,一步一步地,站成更稳的样子。

江屿的呼吸声在耳边轻轻起伏,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立刻回握过来。黑暗中,我们的手紧紧交握,像在说:不管你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都接住了。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光带。我知道,重新认识自己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这只温暖的手,有这份笃定的眼神,哪怕再崩塌几次,也能一点点拼凑出更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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