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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意识副本

水屿

阳台角落堆着半人高的纸箱,是出院后江屿一点点从医院、甚至以前租的小屋里挪过来的旧物。这天下午秋阳正好,她蹲在纸箱旁翻找冬天的厚毯子,指尖扫过个印着“XX外卖”logo的旧保温袋时,顺手把它往箱底按了按,嘴上没停:“之前总说这屋阳台漏风,等天再冷点,得把厚毯子找出来铺沙发上。”

我闲着没事,也蹲过去扒拉最底下那个落满灰的木箱——那是我以前装画具的箱子,车祸后就没再打开过,一直被压在杂物堆最下面。箱盖合页锈得厉害,掀开时“吱呀”一声,呛得人直咳嗽。里面除了卷成筒的旧画布、几支干硬的油画笔,还有个褪色的牛皮本被压在画架零件底下,封面边角磨得发毛,沾着点干涸的颜料印,蓝的红的混在一起,像片没画完的晚霞。

我把牛皮本抽出来,拍了拍封面的灰,刚翻开第一页,就有张泛黄的便签掉出来,飘落在地砖上。捡起来看,上面是串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周三下午,老槐树,带蓝颜料。”

字迹陌生得很,笔锋软乎乎的,倒像个孩子写的。我捏着便签愣了半天,江屿抱着叠厚毯子凑过来看了眼:“这是你的字?看着比现在稚气得很。”她鬓角沾了点灰,我伸手替她拂开时,瞥见她手腕上有道浅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她察觉到我的目光,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扯了扯,笑着岔开话:“快看看本子里还有啥。”

我收回手,指尖蹭过便签纸面,铅笔的纹路还带着点涩,像是谁急急忙忙写就的,末尾的“料”字还洇了点墨,大概是当时不小心蹭了汗。牛皮本里夹着半本速写,画的都是同一棵老槐树——春末的新叶嫩得发亮,夏初的蝉蜕挂在枝桠上,秋深的落果坠得枝条弯弯的,只是每幅画的枝桠间都留着块空白,像特意给什么东西留的位置。

翻到最后一页,撞见幅没画完的画:槐树下摆着个铁皮文具盒,掉漆的地方露着银白的铁皮,里面斜插着支蓝颜料管,管盖没拧紧,蹭得盒底一片蓝。旁边蹲着个模糊的人影,只画了个背影,扎着两个小辫子,左手边留着道浅浅的铅笔痕,像还有个人没来得及画。

“这场景有点熟。”江屿的指尖点在画中人影的衣角,那布料的褶皱画得软乎乎的,“我爸以前带我们去城郊,你是不是那时候画的?”她说话时,窗外掠过辆外卖车,“叮铃”一声响,她下意识往窗边望了眼,随即又转回头,眼里的光却淡了半分。

我盯着那道空白的铅笔痕,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有个模糊的片段钻进来:阳光砸在槐树叶上,碎成满地金斑,有人举着蓝颜料管往我手里塞,声音脆生生的:“你画树,我画云,颜料借你!”

是谁?

傍晚去公园,特意绕到那棵老槐树下。秋风吹得枝桠晃,落叶在脚边打旋,我站在画里那个“文具盒”该放的位置,胸口突然发闷——像有个被关了很久的声音在撞,却怎么也撞不出来。

江屿递来瓶水:“站这儿发什么呆?”她把水瓶盖拧开递过来,手指关节处有几道细微的茧子,以前没留意过,此刻在夕阳下看得清楚。

“我好像忘了个人。”我攥着那半本速写,指节发白,“画里该有两个人的,我把另一个忘了。”

夜里做梦,又撞见那片槐树林。这次看得清楚些:穿白衬衫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正往铁皮盒里塞颜料管,蓝的、黄的、粉的,堆得冒尖。我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支铅笔,想画又不敢动。

“你快画呀。”她回头笑,辫子上的红绸带晃了晃,“等会儿太阳落了,树影就不好看了。”

红绸带——

我猛地惊醒,冷汗浸得后背发黏。江屿被我弄醒,迷迷糊糊摸我的额头:“做噩梦了?”她的手很凉,指尖带着点风的寒气,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不是噩梦。”我抓着她的手往床头摸,指尖碰着那本牛皮本,“画里的人……辫子上有红绸带,跟你的一样。”

江屿的手顿了顿。她坐起来开了灯,翻到那页没画完的画,指尖在空白处摸了摸:“这红绸带……是我小时候扎的那种。”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我小时候总跟我爸去城郊,认识个爱画画的小男孩,总蹲在槐树下涂涂画画——”

后面的话她没说,可我已经听见了。那个举着蓝颜料管的声音,那个辫子上晃红绸带的影子,突然和眼前的江屿叠在了一起。

“我把你忘了。”我捏着那页画,声音发颤,“那时候你塞给我蓝颜料,我没画,还把你忘了。”

“不是忘了。”江屿抽了张纸替我擦汗,指尖在画中空白处轻轻描,“是这部分意识被盖住了。就像存了档的副本,没找到密码,就调不出来。”

她翻到便签那页,指着“带蓝颜料”四个字笑:“你看,你没忘干净。这就是密码,只是你自己没认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了城郊。老槐树还在,枝桠比画里粗了不少,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被风雨磨得浅了,仔细看能认出是“屿”和“安”。

“是我们刻的。”江屿摸着刻痕,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什么,“你说要当画家,给我画一辈子树;我说要当邮递员,给你寄满世界的蓝颜料。”

我蹲在树下,想象着小时候的场景:两个小孩蹲在落叶里,一个往颜料管里挤蓝颜料,一个举着铅笔描树影,红绸带蹭着画纸,留下道浅浅的粉痕。

那些被遗忘的意识碎片,突然拼在了一起。不是被丢了,是藏在了记忆最深的地方,像个被遗忘的副本,等着某天被老槐树、蓝颜料、红绸带这些密码,重新唤醒。

江屿从帆布包里掏出支蓝颜料管,递到我手里:“现在画还来得及。”

我握着颜料管,往树干上轻轻涂了道蓝。秋阳落在颜料上,泛着淡淡的光,像把被遗忘的时光,重新晒暖了。

原来有些意识副本从不会真的消失。它们只是蜷在记忆的角落,等着熟悉的场景、旧物的温度,或是某句没忘干净的话,来轻轻叩门——门开了,那些被遗忘的瞬间,就会带着蓝颜料的香、红绸带的软,慢慢走回来。

就像现在,老槐树下,我握着蓝颜料管,她站在我身边,红绸带在风里晃。被遗忘的副本终于加载完成,而我们,还能接着把没画完的画,慢慢画下去。

  从城郊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牛皮本被我揣在怀里,像揣着团温温的旧时光。江屿走在旁边,帆布包带往肩上提了提——那带子磨得发毛,边缘起了圈白绒,她总说“还能再用阵子”,我以前没在意,此刻却想起下午在纸箱里瞥见的那个外卖保温袋,心里莫名沉了沉。

“今晚吃什么?”她转头问,红绸带在路灯下晃了晃,把影子都染得软乎乎的,“冰箱里还有块豆腐,炖个豆腐汤?”

“好。”我应着,目光扫过她的手腕。那道浅红的勒痕被袖子遮着,可下午她下意识扯袖子的动作,突然跟住院时的片段对上了——有次我半夜醒了,病房灯没开,看见她趴在床边打盹,手腕搭在床沿,借着走廊的光,能看见她手背上有片淡青的印子,像被什么硬东西硌的。那时我以为是扶我下床时撞的,没敢多问。

回到家,补丁蹭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绕着我们脚边打旋。江屿把帆布包往沙发上一扔,就扎进厨房洗豆腐。我坐在沙发上翻牛皮本,指尖划过画里的铁皮文具盒,听见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想起出院那天,她接我回家,不是回以前租的那间顶楼小屋,是现在这处——楼下有棵梧桐树,阳台朝南,她说“这屋亮堂,养人”。

那时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屋里干净,墙角摆着新钉的书架,却没细想,我们哪来的钱换房子。

“发什么呆?”江屿端着豆腐汤出来,碗沿冒着白汽,“快趁热喝,补补。”

我接过碗,汤香混着葱花的味钻鼻子里。她坐在对面扒饭,筷子夹着青菜往嘴里送,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里的光比汤还暖。我张了张嘴,想问她手腕的勒痕,想问那个旧保温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要是不想说,我问了,反倒让她添堵。

夜里她趴在桌前算账,台灯的光落在她发顶,有几根碎发翘起来。我凑过去看,纸上记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水费28”“电费43”“买菜67”,最底下写着“房租——余3200”。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算得急,笔尖把纸都戳出了个小窟窿。

“快算完了?”我轻声问。

她吓了一跳,手忙把纸往旁边拢了拢,脸上泛着点红:“快了快了,就是记记账,省得乱花钱。”

我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把翘起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她耳后有颗小小的痣,小时候画她时,我总爱往画里添颗痣,此刻指尖碰到她的耳垂,她猛地缩了缩脖子,笑了:“痒。”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买菜吧。”我突然说,“顺便去趟菜市场旁边的文具店,给你买支新笔。”

她算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买笔干什么?我这铅笔还能用。”

“用新笔算账,清楚。”我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指腹有几道细浅的茧子,不像以前那样软了,“以后账我来算,你别总熬到半夜。”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往我胳膊上靠了靠,头发蹭得我脖子痒。窗外的月光落在账本上,那串“房租”后面的数字,突然显得格外清楚。我望着她的发顶,心里慢慢有了个数——她不说,我就装作不知道。等我再好些,能重新画画挣钱了,就换我把她护在身后,让她不用再攥着笔算账到半夜,不用再让帆布包带磨破肩膀。

牛皮本被我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上面,画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的。我摸了摸封面,突然觉得,被遗忘的意识副本里,不光有小时候的蓝颜料和红绸带,或许还有些我没记起来的——比如她在病房外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比如她攥着保温袋在寒风里跑的样子。

这些没记起来的,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我可以慢慢等,等它们自己从时光里浮上来。而现在,我只要好好陪着她,就够了。

江屿翻了个身,往我这边挪了挪,手搭在我腰上。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动了动,像在回应。黑暗里,我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暖乎乎的气拂在我颈窝,像在说,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啊,会好起来的。我想着,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去菜市场,江屿还在跟我推搡“买菜钱我来付”,我直接把她往蔬菜摊前一拉,自己掏了钱包。摊主称菠菜时,她在旁边小声嘀咕“你刚好利索,别总动钱”,我没理,只把找零塞进她帆布包的内袋——那袋子拉链坏了,她总用个别针别着,针脚戳得我指尖发疼。

“对了,”路过文具店时,我拽着她拐进去,货架上摆着排细杆钢笔,笔杆是淡蓝色的,像她小时候给我的那管颜料,“试试这个。”

她捏着钢笔在试写纸上划了划,笔尖沙沙响,她抬头笑:“太滑了,不如铅笔顺手。”可手指却没松,指尖在笔杆上摩挲着。我直接让老板包起来,她要抢着付钱,被我按住手腕——这次没躲开,清楚看见那道勒痕还在,比昨天浅些,却还是扎眼。

“别总攥着东西太紧。”我没头没脑说了句,她愣了愣,随即把钢笔往帆布包里塞,笑着岔开话:“前面有家豆腐脑不错,去买两碗?”

喝豆腐脑时,她从包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颗用纸巾包着的煮鸡蛋,递过来:“给你的,补蛋白。”我接过来,鸡蛋还温着,突然想起住院时,她每天都往病房带颗煮鸡蛋,总说“食堂师傅特意给留的”,现在才后知后觉——哪有那么多“特意”。

回家路上,她提着菜袋走在前面,帆布包在背后晃,带子磨出的白绒更显眼了。我快走两步跟上去,自然地接过菜袋,她没争,只说“沉不沉?不行给我”。风卷着梧桐叶落在她发间,她抬手拂开,手腕上的勒痕又露了点边,我突然伸手,把她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了。

她怔了怔,转头看我,眼里有点慌,又有点软。“袖子滑。”我低声说,没敢看她眼睛。

下午我翻出那本齿轮笔记本,试着画她的帆布包。画到磨毛的带子时,笔尖顿了顿,江屿凑过来看,指着画笑:“画这么细干什么?都快看不出是帆布包了。”

“得画清楚。”我往带子上添了几笔白绒,“等以后画成了,挂在新书架上。”她没接话,只蹲下来逗补丁,指尖挠着猫下巴,补丁呼噜呼噜地蹭她手。

傍晚我去阳台收衣服,瞥见那个压在箱底的外卖保温袋露了个角,袋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餐盒。我没动,只把晒干的衬衫叠好,叠到她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时,发现袖口磨出了个小洞,洞边还沾着点干硬的油渍——不是厨房的油,是那种混着尘土的、呛人的油。

“衣服破了就别穿了。”我拿着T恤走进屋,她正趴在桌上用那支新钢笔记账,笔尖在纸上划得很轻,像是怕弄坏。“还能穿。”她头也不抬,伸手要接,我没给,直接扔进洗衣机:“明天去买件新的,就买你上次看的那件带小碎花的。”

她记账的手停了,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蓝点。“不用……”声音低低的,尾音有点抖。我走过去,从背后圈住她肩膀,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肥皂味。

“江屿,”我轻声说,“我记起来点事。”

她没动,只攥紧了手里的钢笔。

“住院时,有天半夜醒了,看见走廊里有个骑电动车的影子,穿的外套跟你的一样。”我顿了顿,指尖划过她磨毛的帆布包带,“那时候没认出是你。”

她肩膀突然抖了抖,钢笔“当啷”掉在桌上。我伸手接住,笔尖没摔坏,只是把洇的蓝点蹭得更大了。她转过身,脸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那时候你总说疼,医生说要补营养,旧房子漏雨,你躺不了……”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酸得发疼。原来那些没记起来的,不是藏得深,是她故意替我盖着,怕我看见,怕我疼。

“新钢笔好用吗?”我岔开话,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

“好用。”她闷闷地说,“比铅笔滑。”

“那以后账还你记,”我把钢笔塞进她手里,握住她的手往下按,在账本上划了道蓝线,“但得用新笔,慢慢写,别着急。”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往我胸口埋得更深了。补丁跳上桌,用头蹭我们交握的手,尾巴扫过那本牛皮本,本页翻开,露出画里的老槐树。

窗外的月光慢慢爬进来,落在账本的蓝线上,落在牛皮本的画纸上,也落在她发间的红绸带上。我知道,被遗忘的副本还没完全加载完,那些她没说的、我没记的,都没关系。

日子还长,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填。用新钢笔写的账,用蓝颜料补的画,用往后每个亮堂堂的日子,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辛苦,一点点晒成暖的。

就像现在,她靠在我怀里,我握着她的手,钢笔在账本上慢慢划,蓝线直溜溜的,再没洇出歪歪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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