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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共舞的失控节奏

水屿

天刚亮时落了阵小雨,把院子里的向日葵叶洗得发亮,风一吹,叶尖的水珠往土里掉,滴答响,倒比往常多了分静气。可这静气没留多久,就被阁楼的吉他声搅散了。

是江屿在弹。指尖扫过弦时偏了半分,本该软乎乎的调子突然炸出个硬音,像被石子硌了下。她停了手,指尖按在弦上发愣,我端着刚热好的粥上楼时,正看见她把琴谱往旁边推,眉尖蹙着——这阵子她总这样,练琴时总走神,调子要么快半拍,要么慢半拍,像踩不准鼓点的舞者。

“先喝粥吧。”我把碗往她面前递,“凉了就腻了。”

她抬头笑了笑,接过碗时指尖碰了碰我手背,凉的。“刚才想改改《籽》的调子,”她舀了口粥,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我往琴谱上扫了眼,谱子上被画了不少红圈,都是她标出来的“错处”,可我记得上周练时,这些地方明明都顺得很。“或许是琴弦松了?”我伸手拨了下最低的弦,音确实发飘,“等会儿我去镇上换套新弦。”

她没应声,只低头喝粥,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

这阵子我们都像踩在打滑的地板上。以前练琴时,她拨弦我哼调,弦音和人声总贴得紧紧的,像两根缠在一块儿的线;可现在,我哼到“风咬花籽”时,她的弦总慢半拍,等她跟上了,我又不小心抢了拍子,两人对着琴谱愣半天,最后只能笑叹句“今天手生”。

连去林老师家也是。前几天教孩子们画叶脉,我握着小丫头的手描线条,转头想叫江屿看,却发现她蹲在墙角,盯着窗外发愣——她以前总爱凑过来,笑着说“沈老师教得比我好”。我走过去碰了碰她胳膊,她猛地回神,眼里的慌像被惊飞的鸟,转瞬又压下去:“看孩子们画得认真,走神了。”

可窗外只有棵老槐树,什么都没有。

最慌的是那天下午。我们在阁楼整理画稿,她翻到张去年秋天的稿——是我俩蹲在坡地移苗的样子,我举着小铲子,她捧着土坨,背景的向日葵地亮得晃眼。“这张真好。”她指尖在画稿上摸了摸,突然轻声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正往箱子里塞稿纸,听见这话愣了愣:“现在不也这样?”

她没接话,只把画稿往我面前递了递,指尖点了点画里我的袖口——画里我穿的是件灰布衫,袖口绣着朵小向日葵,是她去年绣的。“你还记得这衫子吗?”她问。

我当然记得。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那衫子明明前几天还在衣柜里,怎么突然想不起收在了哪个角落?我张了张嘴,竟只说出句“记得……吧”。

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你看,”她把画稿叠起来,声音轻得像叹息,“连你都开始忘了。”

那天傍晚没练琴,也没画画。我们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夕阳把向日葵地染成暖黄。风穿过花秆,哗啦啦响,像谁在翻旧书。“沈禾,”她突然转头看我,眼里的光碎得像星子,“我们是不是像在跳支没人喊停的舞?”

我没懂。

“节奏早就乱了,”她指尖扯了扯衣角,“你往前我往后,我踩了拍子你却慢了,可谁都不敢先停。”

是啊,乱了。像琴谱上被画乱的红圈,像记不清的旧衫子,像她眼里突然闪过的慌。可为什么乱了?是记忆的陷阱在扯我们的脚踝,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悄拨慢了钟摆?

我伸手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指尖蜷了蜷,没躲。“要是真乱了,”我轻声说,“就重新找拍子。从‘1’开始,慢慢数。”

她抬头看我,眼里慢慢浮起层雾,却笑了,眼角弯起来的弧度总算像往常那样软:“好啊。”

可这天夜里,我又听见了吉他声。

是从阁楼传来的,很轻,断断续续的,是那首《籽》的调子。我披了衣服上去,看见江屿坐在琴旁,背对着我,月光落在她肩上,像落了层霜。她没开灯,就着月光拨弦,调子还是乱的,时而快时而慢,像在跟谁赌气。

“怎么还不睡?”我轻声问。

她手猛地顿住,弦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转头,眼里的雾没散,却带着点我从没见过的执拗:“沈禾,要是这舞没法重找拍子呢?”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琴谱沙沙响。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在月光里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影子和画稿上的重叠在了一块儿——只是画稿上的影子是暖的,此刻的,却凉得像冰。

节奏已经失控了。我们都知道,却还在硬撑着踩步。可这舞,到底要跳到什么时候?是等谁先摔了,还是等那藏在暗处的东西,终于肯露出脸来?

我没答她的话,只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拨了下弦。音还是飘的,却比刚才顺了点。“再试试,”我说,“从第一句开始。”

她没动,可过了会儿,指尖还是落回了弦上。

弦音重新响起来,依旧磕磕绊绊的。可这次,我没抢拍子,她也没慢半分。两人就着月光,慢慢拨,慢慢哼,像两个初学的舞者,笨拙地,却又不肯放弃地,在找那早就乱了的节奏。

只是谁都没说——要是一直找不回呢?

  弦音在阁楼里飘了半宿,直到月过中天,才总算顺了些。江屿指尖磨出了红痕,我替她裹软布时,她突然攥住我手腕,力道比往常紧:“沈禾,明天去镇外的薄荷地看看吧。”

我愣了愣——那片薄荷地,画稿上记着,可我脑子里空空的,连方向都辨不清。“你记得路?”

“记得。”她点头,眼里亮了点,“以前总去的,你爱蹲在那边编薄荷环,编得歪歪扭扭还不肯丢。”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怎么会去编薄荷环?

奶奶在世时总说我“认生,别往外跑”,我大多时候就守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要么蹲在门槛上看蚂蚁,要么翻奶奶的旧针线笸箩。镇外的地我都没踏出过几步,更别说什么薄荷地,什么编环——我连薄荷茎韧不韧都不知道。

可这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或许是我忘了?病着的那些年,好多事都像被水泡过的纸,糊成一团,保不齐真有过这么回事。

“可能吧。”我含糊应着,指尖捏了捏她的手腕,把软布往她指缝里塞了塞,“快裹好,别磨破了。”

她眼里的光暗了暗,没再接话,只低头盯着那圈软布,指尖慢慢蜷了蜷。

第二天起得早,晨露还沾在向日葵叶上,江屿拎着个小竹篮,说要采些薄荷回来腌。出镇时路过花店,婆婆正往门口摆向日葵,见了我们就笑:“屿丫头今儿怎么没穿蓝布衫?这米白的也好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今早穿的明明是蓝布衫,袖口还别着片干花瓣。转头看江屿,她手在篮沿捏了捏,笑着应:“换着穿呢。”说话时没看我,快步往前头走了,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竹篮边,晃得人眼慌。

薄荷地藏在山坳里,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秋阳刚爬上山头,把薄荷叶照得透亮,风一吹,凉丝丝的香气漫过来。江屿蹲在地里掐茎,指尖很快沾了层薄绿,她回头喊我:“你看这儿,就是你以前编环的地方,土软,蹲久了也不硌。”

我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泥土湿软,沾在裤脚。四周的景象陌生得扎眼,没有她描的“薄荷茎缠在指头上”的画面,只有风掠草叶的沙沙声,像谁在叹气。

“我想不起来。”我轻声说,指尖掐着片薄荷叶,叶边的锯齿扎得指腹疼,“江屿,我可能……从没来过这儿。”

她掐薄荷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声音轻得像被风刮着走:“怎么会?你明明……”

“我以前不常出门的。”我打断她,喉咙发紧,“奶奶在时,我大多时候守着院子。后来她走了,我病着,更没力气往镇外跑。”

我没说出口的是——我是个精神病患者,奶奶怕我在外头受惊,怕我对着旁人说胡话,几乎没让我“在外头玩过”。编薄荷环?那样要在野地里蹲半晌、要捏着草茎慢慢缠的事,我怎么会做过?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知道一个连我自己都没经历过的“以前”?

江屿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血色,眼里的光碎了,像被踩过的薄荷叶。“是我记错了?”她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许是把别人的事记混了……”

“你没记错。”我盯着她的眼,“你记的是‘我’的事,可那不是我的事。”

她猛地别开脸,往野菊丛那边挪了两步,竹篮晃了晃,薄荷掉了两片叶。风卷着野菊的香气过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乱了,像极了那天夜里在月光里缩成一团的模样。

“江屿,”我站起身,往她那边走了半步,“你是不是……知道些我忘了的事?还是说,这些事是你……”

后面的话我没敢说。我怕问出来,连眼前这点暖都要碎了。

她突然往后退,背撞在棵老槐树上,竹篮“咚”地掉在地上,薄荷撒了一地。“别问了!”她突然喊,声音带着哭腔,眼里滚下泪来,“沈禾,别问了行不行?就当是为了我,当那些事是真的,行不行?”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红着眼眶的模样,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她不是记错了,她是在瞒着什么,或许是瞒着我,或许是瞒着她自己。

风里的薄荷香突然变得呛人,远处的山影晃了晃,像要压过来。江屿抹了把泪,突然冲过来攥住我往回跑,力道大得几乎是拖着我走:“我们回去!快回去!”

她跑得急,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响,我被她拽着,踉跄着往前赶,看她后背绷得紧紧的,连肩线都透着慌。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懂了这“双人共舞”的失控在哪——她攥着我的手,却往我没走过的路上带;她哼着熟的调子,却踩在我没见过的节拍上。

而她藏在节奏里的,或许不是我忘了的过去,是她编出来的、想让我信的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懂了这“双人共舞”的失控在哪——她攥着我的手,却往我没走过的路上带;她哼着熟的调子,却踩在我没见过的节拍上。

而她藏在节奏里的,或许不是我忘了的过去,是她编出来的、想让我信的过去。

回到家时,日头已过了正午。江屿把撒了的薄荷捡起来,蹲在灶房里腌,背对着我,没说话。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着向日葵秆在风里晃,脑子里反复晃着她那句“你爱蹲在那边编薄荷环”。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笃定我忘了,才敢这样编?还是……真有什么被我埋在记忆最底处的片段,连我自己都摸不到?奶奶走后,我病得最重那几年,确实有好多日子是断的,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几块,可编薄荷环这样的事,太鲜活了,鲜活到不像凭空编的。

江屿端着腌好的薄荷出来时,我没看她,只低声问:“你以前……总跟我一起去薄荷地?”

她把罐子往石桌上放,指尖顿了顿:“嗯,你编环,我替你捡掉在地上的茎。”

“哦。”我应着,没再追问。

接下来的几天,没人再提薄荷地的事。练琴时她还是会慢半拍,我哼调子时也还是会走神,可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节奏”这回事,像怕碰了就碎的瓷。只是我总忍不住想那句话,想她红着眼眶说“当那些事是真的”时的模样,夜里翻来覆去,总睡不着。

直到那天夜里,竟真的梦到了。

梦里也是秋阳,亮晃晃地落在薄荷叶上,叶尖的露珠闪得像碎银。我蹲在地里,指尖捏着薄荷茎,正往一块儿缠——茎秆嫩得很,稍一用力就断,我捏得轻,缠得慢,编出个歪歪扭扭的环,还傻笑着往手腕上套。

“别缠太紧,勒得慌。”

有声音在旁边响,软乎乎的,是江屿的声。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就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后面,树影落在她身上,半边脸亮着,半边脸暗着。她没笑,也没走过来,就那么站着,手里捏着片薄荷叶,轻轻晃着。

“江屿!”我喊着要起身,可腿像被钉在地里,怎么都动不了。

她没应,只慢慢往后退,身影一点点融进树影里,像要被吞掉似的。我急得伸手去抓,却抓了空——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沿,江屿的呼吸匀匀的,头靠在我肩上,没醒。

我僵着身子没动,指尖还残留着梦里捏薄荷茎的触感,软的,凉的。

梦里的场景太真了。薄荷的香,阳光的暖,甚至她站在树后时,发梢被风吹动的弧度,都清晰得不像梦。可我明明没去过那里,没编过环——除非……

我悄悄转头看江屿,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长而密,像蝶的翅。她是不是也做过同样的梦?还是说,那根本不是梦,是她替我捡回来的、我自己弄丢的记忆?

记忆的褶皱里,到底藏着多少这样的碎片?她又到底,替我攒了多少?

我轻轻叹了口气,往她身边挪了挪,肩膀碰着她的肩膀。不管是她编的,还是我忘的,至少此刻,她的呼吸是真的,这寸许的暖是真的。

只是那梦里的老槐树,和她后退的背影,像根细刺,悄悄扎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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