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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倒影的独立宣言

水屿

阁楼那面旧铜镜,是前几日翻画稿时翻出来的。边框掉了漆,铜绿爬了半圈,镜面蒙着层薄尘,却偏生照得人清楚——连我眉梢那颗浅痣,连鬓角沾的向日葵花粉,都纤毫毕现。

这几日我总对着它发呆。

起初是江屿发现的。她端着两碗粥上楼时,见我正用软布擦镜面,愣了愣:“这破镜子还留着?照不清的。”

我没停手,布子在镜面上打了个旋,灰迹淡了些,我的影子慢慢浮出来:“能看清。”

镜里的人眼尾有点红,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头发松松挽着,发绳还是去年奶奶留的蓝布条,歪歪地挂在脑后。我看着镜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这阵子总跟着江屿的话头走,跟着她记那些“我该记得”的事,倒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看它做什么?”江屿把粥放在桌角,凑过来看镜子,镜里立刻多了个她的影子。她的头发剪短了,齐肩,发梢微卷,是我记不清哪日突然发现的长度。镜里的她笑着,眼尾弯出的弧度和往常一样软,“不如看我,我比镜子好看。”

往常我该笑的,可这天没笑。我指着镜里的她,又指着镜里的我:“江屿,你看——”

镜里的两个影子挨得近,她的发梢蹭着我的耳尖,可细看又分明是两个人。她眼里亮,我眼里沉;她嘴角扬着,我眉尖蹙着。

“你看,我们不一样。”我轻声说,指尖碰了碰镜面,触到一片凉,“你记的那些事,编薄荷环,去薄荷地,或许是‘你以为的我’该做的,可不是‘我’做的。”

江屿脸上的笑淡了些,从镜里看我时,眼神晃了晃:“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突然。”我转过身,不再看镜子,只看她,“这几日总对着镜子瞧,才慢慢想明白——我是沈禾,是跟着奶奶在小院里蹲了十几年的沈禾,是病了后忘性大、怕生人、不爱出门的沈禾。不是你嘴里那个会蹲在野地里编薄荷环的姑娘,从来都不是。”

她往后退了半步,撞在画架上,架上的画稿“哗啦”掉了一地。最上面那张是她前日画的,画里有薄荷地,有个扎着长辫的姑娘蹲在地里,手里捏着薄荷环,眉眼瞧着像我,却又不是我——我从没留过那样长的辫子。

“我不是故意要编……”她蹲下去捡画稿,指尖发颤,“我只是怕你苦,怕你记起那些难的,想让你有个暖些的过去……”

“暖的过去要是假的,捂不热心的。”我也蹲下去,帮她捡画稿,指尖碰着画纸,薄得像层雾,“就像这镜子,蒙了灰我能擦,可要是镜子本身就是歪的,擦得再亮,照出来的人也是歪的。江屿,我得要个真的,哪怕它苦。”

她捏着画稿的手停了,抬头看我时,眼里蒙了层泪:“可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打断她,把捡好的画稿放在桌上,又转回去看铜镜。这次镜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孤零零的,却站得稳,“但我得先学会一个人站着。以前总靠着你,跟着你的步子走,像你的影子,连自己该迈哪只脚都快忘了。这样不行的。”

我指着镜里的影子,一字一句地说,像在对它宣告,又像在对自己宣告:“我得认我自己。认我忘性大,认我怕生人,认我没去过薄荷地,认我从没编过薄荷环。认了这些,我才能慢慢走,是不是?总活在你编的故事里,我永远都找不着自己的拍子。”

阁楼里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风刮过向日葵秆的声音,沙沙的,像在应。江屿没说话,蹲在地上,肩膀轻轻抖着,却没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站起来,把手里的画稿放在桌上,又把那张画薄荷地的抽出来,揉成了团,扔进了角落的废纸篓里。

“好。”她声音发哑,却很清楚,“我知道了。”

她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我时,眼里的泪掉了下来,却笑了:“要是……要是你自己走累了,就喊我。”

“嗯。”我点头,也笑了。

她走后,阁楼里只剩我和铜镜。我又凑过去看,镜里的人眼角也湿了,却没哭,眉尖的蹙也松了些。我对着镜里的影子扯了扯嘴角,它也跟着扯了扯,虽生涩,却真实。

窗外的向日葵晃了晃,叶尖的露珠滚下来,落在土里,没声息。我知道,从对着镜子说出那些话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双人舞突然停了节拍,我往后退了半步,告诉她“我想自己跳一段”。或许会慢,或许会错,或许会踉跄,可终究是我自己的步子了。

镜里的影子也晃了晃,像在点头。

  铜镜里的影子还在晃,我伸手碰了碰镜中自己的眉尖——那里还蹙着点没散的沉,却比刚才松快多了。窗外的风转了向,吹得阁楼的窗棂“吱呀”响,带着向日葵的香漫进来,落在镜面上,蒙了层极薄的暖。

这之后的日子,真就像分了拍子。

我不再追着问她“我是不是该记得”,她也没再提“以前我们怎样怎样”。我在阁楼擦镜子时,她就在院子里给向日葵浇水,水流过土的“滋滋”声,和我擦镜面的“沙沙”声混在一块儿,倒比先前凑在一处练琴时更顺。

只是偶尔还有些别扭。

那天我在灶房热粥,她蹲在灶台边添柴,火舌舔着柴禾,映得她侧脸暖融融的。她突然说:“前儿去镇里,见着布店新到了蓝布,和你发绳一个色。”

我手里的粥勺顿了顿——奶奶留的蓝布条确实快磨断了,可她没说“给你买了”,也没说“我们去看看”,只这么提了句,像说件不相干的事。

“哦。”我应着,把粥盛进碗里,“等空了我自己去瞧瞧。”

她添柴的手停了停,抬头看我时,眼里闪过点什么,快得抓不住,随即又低下去笑了笑:“好。”

这便是分了拍子的好处——她不再替我拿主意,我也不再等着她兜底。

我真去了趟镇里的布店。没让她陪,自己揣了钱,沿着向日葵地边的小路慢慢走。秋阳晒得背暖,风里有熟了的向日葵籽的香,走得慢了,倒也没觉得慌。布店的老板娘认得我,笑着问:“沈丫头自己来啦?往常不都跟屿丫头一块儿?”

“嗯,自己来的。”我指着柜台后的蓝布,“要半尺那个。”

老板娘剪布时,我盯着玻璃柜里的花绳看——有红的,有黄的,还有带着小碎花的,比蓝布条鲜亮。我犹豫了犹豫,又指了指那条黄的:“再要根这个。”

回了家,江屿正在院子里翻晒向日葵籽,见我手里拎着布包,抬头笑了笑:“买着了?”

“嗯。”我把蓝布递她看,“还买了根花绳。”

她接过去,指尖捏着那条黄绳转了转,阳光落在上面,亮得晃眼。“好看。”她说,“比蓝布条精神。”

我没说话,自己走到铜镜前,解下旧发绳,把黄绳绕在发间。镜子里的人扎着亮黄的绳,眉梢的痣也跟着显活泛了些。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这次的笑比前几日自然多了。

江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没进来,就那么靠着门框看。我从镜里瞧她,她也在笑,眼里的暖像化了的秋露,慢慢淌下来。

“沈禾,”她突然说,“灶上温了粥。”

“知道了。”我应着,没转身,还在对着镜子捋头发。

阁楼的风又吹进来,拂过镜沿,吹得黄发绳轻轻晃。镜里的影子独立着,没再挨着谁的影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站得稳。

我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双人舞拆了拍子,单人跳总会有磕绊,或许明天练琴时我还是会忘调,或许后天去镇里还是会走错路,可那又怎样?

镜里的我眨了眨眼,镜外的我也眨了眨眼。

至少此刻,我认了镜里这个姑娘——忘性大,怕生人,却敢自己走镇路、自己买花绳。她是沈禾,只是沈禾,不是谁的影子,不是谁故事里的人。

这便够了。

  隔了两日,我又往镇上去。原是去给向日葵买新的花肥,路过花店时,却被门口摆的一小束蓝雪花绊住了脚。细碎的蓝花瓣攒成簇,像把揉碎的天空撒在了枝上,风一吹轻轻晃,清净又好看。

我站着看了半晌,终是走了进去。老板娘见是我,打趣道:“今儿又自己来?不捎点向日葵籽了?”

“不,”我指了指那束蓝雪花,“要这个。”

付了钱,把花抱在怀里往回走。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凉丝丝的蹭着指尖,走得急了些,怀里的淡香竟漫到了鼻尖。快到院子时,远远看见江屿正蹲在向日葵丛边,手里捏着小铲子松土,蓝布衫的衣角沾了点泥。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把花往她眼前递了递:“给你的。”

她猛地抬头,眼里先亮了亮,像落了星子,随即却蹙起眉,伸手拍了下我的胳膊——力道轻得像没碰着:“你买这个做什么?钱没地方花了?”

“路过看见,觉得好看。”我把花往她怀里塞,“插在你那只粗瓷瓶里正好。”

她没接,却也没再推,就那么让花靠在她胳膊上,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上的露,指尖都染了点蓝:“净瞎买,这花娇,不好养。”话是嗔怪的,尾音却带着点软,眼角的笑藏都藏不住,连耳根都悄悄泛了红。

我没戳破,只蹲下来帮她扶着花:“不好养也能开几日,总比空着瓶强。”

她横了我一眼,这才把花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往屋里走,走两步又回头看我,见我还蹲在原地笑,又低声嘟囔了句“下次不准买了”,脚步却轻快得很,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向日葵叶,带起一串沙沙响。

等我拎着花肥进灶房时,正看见她把蓝雪花插进窗台上的粗瓷瓶里。瓶是旧的,花是新的,细碎的蓝映着她的侧脸,倒比阁楼的铜镜还耐看。她见我进来,赶紧转过身,假装在擦瓶口的灰:“放这儿正好挡挡太阳。”

“嗯,正好。”我应着,把花肥放在墙角,没忍住笑,“确实比空瓶好看。”

她没说话,只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可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连指尖捏着抹布的动作都软乎乎的。窗外的向日葵晃了晃,像是也在笑——原来有些人的责怪,听着是嗔,藏着的全是暖。

  蓝雪花在粗瓷瓶里开了快一周,花瓣虽没刚买时鲜亮,那点淡蓝倒还缀在枝上,像没褪尽的天青。江屿每日晨起都要给它换次水,指尖捏着花枝轻得很,生怕碰掉片瓣,嘴上却总说“下次再买这些没用的,我就给你扔灶里”。

我只当没听见。

这日午后没风,秋阳晒得人暖,我搬了竹凳坐在院子里翻旧画稿——是奶奶留下的,纸页脆得像干树叶,上面画着院里的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倒有几分趣。江屿蹲在向日葵丛边捡枯瓣,捡着捡着突然说:“镇西头的老戏台要开演了,明儿去看看?”

我翻画稿的手顿了顿:“戏台?”

“嗯,每年这时候都演,唱些老调子。”她把枯瓣攒成把,往灶房那边走,“以前……”话说了一半又咽回去,转头看我时笑了笑,“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

我知道她没说完的是“以前我们总去”,可这次她没往下编,只把话递过来,像递颗向日葵籽,接不接全看我。

“去看看吧。”我把画稿叠好,“听说唱得热闹。”

她眼里亮了亮,转身时脚步都轻了些,往灶房走的路上还顺手掐了片蓝雪花的叶,指尖转着玩。

第二日起得早,江屿给蓝雪花换了水,又往瓶里添了两枝新鲜的向日葵秆,衬得那点蓝更清透。我换了件干净的布衫,她蹲在门槛边给我系鞋带,指尖蹭过鞋边的泥:“镇上人多,要是觉得慌,就拉着我。”

“嗯。”我应着,却没说“我不怕”——怕就怕,不必硬撑着。

戏台前人果然多,锣鼓声敲得震天响,台下的人挤着往前排凑,闹哄哄的。江屿没往人堆里带,只拉着我往戏台侧面的老槐树下站,树影落下来,正好遮着半张脸。

“这儿清净。”她往我手里塞了块糖,“甜的,慌了就含着。”

我剥了糖纸塞嘴里,甜意漫开时,戏台上的花旦正好开嗓,调子脆生生的,绕着梁往上飘。我没看懂唱的什么,只看她水袖甩得好看,像蝴蝶振翅。江屿靠在树干上,也没怎么看,只偶尔转头瞧我一眼,见我没皱眉头,就悄悄松口气。

唱到半场,花旦换了青衣,调子沉了些,台下的吵声也歇了歇。江屿突然轻声说:“你奶奶以前爱听这出,说青衣唱得像过日子,有沉有浮。”

我愣了愣——她没说“我们”,没说“你”,说的是“你奶奶”,是我实实在在记得的人。

“嗯,”我往嘴里又塞了块糖,“她以前总哼,调子软乎乎的。”

“是呢,”她笑了笑,眼角弯得自然,“有次她哼着调缝衣服,针都扎了手,还笑说‘调子太勾人’。”

这次她说的,我竟有点印象——奶奶确实爱哼,有次扎了手,还把针往针线笸箩里一扔,嗔怪道“都是这调子闹的”。

原来有些记忆没丢干净,像埋在土里的向日葵籽,遇着点暖,就能冒点芽。

散了戏往回走时,日头已过了正午。江屿没急着赶路,拉着我沿河边走,河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卵石。

“刚才唱到青衣哭坟时,你攥紧了手。”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是不是怕了?”

“有点。”我老实说,“调子太沉。”

“那下次不看这个了。”她转头看我,眼里的光软乎乎的,“看武生,打打杀杀的,热闹。”

“好。”

走到村口时,路过花店,老板娘正往外摆新的蓝雪花,比上次买的那束还旺。江屿停了脚,没说话,只往我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我笑着接了,走进花店挑了束最旺的,又往里面掺了两枝雏菊——白的,嫩生生的。

递到她手里时,她果然又蹙了眉,伸手拍我胳膊:“刚说不让你瞎买,又买!”

“给蓝雪花做伴。”我往她怀里塞,“你看,蓝的白的,正好。”

她接过去,指尖还是轻轻碰了碰花瓣,嘴上嘟囔着“净瞎花钱”,却把花抱得紧,走两步就低头瞧一眼,生怕风吹掉了瓣。

夕阳把影子拉得长,她抱着花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却都踩着自己的拍子,又偏偏走在一条路上。

院里的蓝雪花还在窗台上立着,新添的这束往旁边一放,倒像两丛小蓝云。江屿找了个空瓶插了,摆在铜镜旁边,镜面映着花,花衬着镜,倒比单看镜子热闹。

“以后想听戏了,就再来。”她给花浇了水,回头看我时,眼里的笑像浸了糖,“想看什么都行。”

“好。”我看着镜里的两束蓝雪花,又看了看镜外的她,突然觉得,这分了拍子的日子,倒比以前更稳了——不用追,不用赶,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却总能在回头时,看见对方就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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