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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情感的熵增定律

水屿

秋霜落了一场,院子里的向日葵秆子枯了大半,风一吹,秆叶摩擦着响,像谁在低声叹气。窗台上的蓝雪花倒还撑着,只是花瓣边缘卷了些黄,江屿每日换着水,指尖碰着花枝时,总比先前更轻。

这几日我总在阁楼待着,翻奶奶留下的那本旧医书。纸页脆得怕碰,上面的字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偏生记着些治“心悸”“失眠”的方子,字里行间都是奶奶的影子。江屿送茶上来时,见我对着书发愣,把茶盏往桌角放时,指尖顿了顿:“又看这些?伤眼睛。”

“没事,”我翻过一页,“看看也能想起些事——比如她总说薄荷能安神,原是记在这书里的。”

她没接话,只站在旁边看窗台上的蓝雪花,看了半晌才说:“前儿去镇里,见着布店新到了块绒布,灰扑扑的,想着做件薄袄正好,快冷了。”

“嗯,”我应着,目光还落在书页上,“你去挑就好。”

她却没动,阁楼里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过了会儿,她轻声说:“我是说,你去挑。你要是觉得灰的不好看,还有米白的。”

我这才抬头看她。她站在光影里,鬓角的碎发被风拂得动了动,眼里的光有点慌,像怕我拒绝。我突然想起先前买蓝雪花时,她嘴上嗔怪却把花抱得很紧的模样——原来她还是怕,怕我又缩回自己的壳里,怕我不肯再往前迈一步。

“好啊,”我合上书,“等明儿天好,一起去。”

她眼里亮了亮,转身往楼下走时,脚步都轻了些,只是走到楼梯口又停住,回头看我:“不勉强?”

“不勉强。”我笑了笑,“做件新袄,正好过冬。”

可第二日去镇里时,还是闹了点别扭。

布店的老板娘热情,拉着我看这看那,说“灰绒布耐脏”“米白布衬肤色”,说得我头都晕了。江屿站在旁边没插话,只偶尔帮我扯扯布角,让我看得更清楚些。我犹豫了半晌,指着那块米白布:“就要这个吧。”

老板娘刚要剪,江屿突然轻声说:“米白的不禁脏,你干活爱沾灰,灰的或许更合适。”

我愣了愣——她说得没错,我蹲在地里翻土时,袖口总沾着泥,米白布确实不经造。可不知怎的,心里却有点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想试试米白的。”

她捏着布角的手顿了顿,抬头看我时,眼里的光暗了暗:“好,听你的。”

老板娘剪布时,阁楼里的那种静又漫了过来。我摸着米白布的软绒,心里却没选着喜欢的布该有的欢喜,反倒有点涩——她只是提了句建议,我怎么就急着反驳?是怕她又替我拿主意,还是……怕承认她比我懂自己?

回了家,江屿把布往竹椅上一放,没像往常那样凑过来看我要不要试尺寸,只转身往灶房走:“中午做你爱吃的南瓜饼。”

她走得快,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竹椅,带起点风。我捏着米白布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日子像被风吹乱的线——明明该往一处顺,偏生要往两头扯。

南瓜饼煎得金黄,香得钻鼻,可我没什么胃口。江屿把饼往我碟里放时,指尖碰了碰碟沿,没看我:“布要是想换,明儿再去趟镇里,老板娘说能换。”

“不换了。”我咬了口饼,甜意没漫开,倒觉得噎,“米白的挺好。”

她没说话,只低头吃饼,饼渣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院子里的风又起了,吹得枯向日葵秆“哗啦”响,像在催着说点什么。

我放下筷子,往她碟里放了块饼:“江屿,我不是故意跟你犟。”

她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我时,眼里的雾又漫上来了:“我知道。”

“我只是……”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说我怕又变回以前那个跟着她走的影子?还是说我其实没那么笃定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想自己选一次,哪怕选得不好。”

她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上划着圈:“我知道你想自己走。可我看着你选米白布,就想起你去年蹲在地里拔草,白衫子沾了泥,你蹲在井边洗了半宿,洗不掉还掉眼泪……我就是怕你委屈。”

原来她不是想替我拿主意,是怕我受委屈。

我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两个人过日子,就像拧麻花,你往这边拧,她得往那边松松,不然线要断的。”以前不懂,如今才懂——我紧着“要独立”的弦,她紧着“怕我委屈”的弦,两根弦都绷得太紧,反倒拧出了疙瘩。

“我不拔草时穿。”我往她手里塞了块热乎的饼,“干活穿旧的,出门穿新的,这样就不脏了。”

她捏着饼的手松了松,眼里的雾慢慢散了,却红了眼眶:“我就是……改不了瞎操心的毛病。”

“不是瞎操心。”我笑了笑,伸手替她擦了擦衣襟上的饼渣,“是我没说清楚。以后我要是选得不对,你还说,我听。”

她抬头看我,突然笑了,眼角的泪掉下来,落在饼上,却甜得很:“好。”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台上的蓝雪花晃了晃,卷黄的花瓣碰着新抽的嫩芽,倒也不违和。我看着碟里的南瓜饼,又看了看身边的江屿,突然觉得这矛盾像秋日的熵——乱是乱了点,却不是没章法的乱。就像米白布配蓝布衫,看着不搭,可只要愿意往一处凑,也能暖得很。

或许日子本就不是条直路,是要在“我想自己走”和“我怕你摔着”里来回晃,晃着晃着,就晃出了两个人的拍子。

  自那日后,阁楼的旧医书旁多了块米白布,江屿没再提换布的事,只是趁我不在时,会拿软尺在布上比量,铅笔轻轻画着线,画错了就用橡皮蹭掉,布角蹭得毛毛的,倒比刚买时多了几分人气。

我没戳破,只在她画得入神时,悄悄往她手边放杯热粥。她总会吓一跳,铅笔尖在布上顿出个小印,抬头看我时眼里还带着点慌,像被抓了错处的孩子:“没、没画坏……”

“嗯,我知道。”我靠着门框笑,“画大些,明年胖了也能穿。”

她“呸”一声,拿橡皮去蹭那个小印,指尖却软乎乎的:“就你嘴贫。”

布店的事像粒小石子,落进日子里,漾开的圈倒让彼此都松了些。我不再硬撑着“凡事自己来”,她也不再把“怕你委屈”挂在嘴边,偶尔拌嘴,也能笑着收尾——比如我非要把蓝雪花挪到太阳底,她说“晒多了要蔫”,争了两句,最后还是她找了块薄布搭在花盆上,既挡了烈阳,又留了光。

只是那本旧医书,总还能翻出些让人心里发沉的事。

那日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是奶奶的,却不是治心悸失眠的,末尾写着“安神、稳绪,慎服”。我捏着药方发愣——这方子上的药,我好像见过,在奶奶走后,江屿替我煎过的药罐里。

江屿端着晒好的薄荷叶上来时,见我捏着药方,脚步顿了顿,把荷叶往桌上放时,声音轻得像怕惊着纸页:“又翻着什么了?”

我把药方递过去,没看她:“这方子……是给我煎过的?”

她接过去,指尖捏着纸边抖了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嗯,你病得重那阵子,夜里总睡不着,胡话也多,就照着这方子煎过几帖。”

“奶奶写的?”

“是。”她把药方叠起来,往医书里夹,“她说这方子稳,比镇上大夫开的温和。”

我没接话,只看着窗台上的蓝雪花。花瓣又卷了些,江屿早上刚换的水,水珠在叶尖挂着,亮得刺眼。我知道她没骗我,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总说怕我记起不好的,可这些“不好的”,偏偏都和她有关,和她悄悄替我扛的那些日子有关。

“为什么不早说?”我轻声问,声音发哑。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想碰我的手,又缩了回去:“怕你多想。那时候你总问‘我是不是好不了’,我怕你见了这方子,更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可我本来就是。”我转头看她,眼里发涩,“江屿,我不怕当病人,我怕的是你把我当易碎的瓷,捧着护着,连句实话都要绕着说。”

就像选布时,她明明是怕我洗不掉泥,却只敢说“米白不禁脏”;就像煎药时,她明明守在灶边熬了半宿,却只说“药不苦,喝了就好”。她把“怕”藏得紧,把“暖”递过来,可这暖里裹着的隐瞒,像根细刺,扎得人心慌。

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往后退了半步,背撞在画架上,架上的画稿又掉了几张——是她前几日画的,画里是院子的老槐树,树下摆着竹椅,椅上放着件米白的绒袄,没画人,却透着暖。

“我只是……”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半天,却只落了句,“我怕你走。”

怕我知道了那些难,就不肯再往前;怕我记起了那些苦,就觉得这日子不值得。原来她的“矛盾”和我一样,我怕她替我活,她怕我不活下去。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画稿沙沙响。我看着她红着眼眶的模样,突然想起布店那天,她捏着米白布角说“听你的”时的样子——她总在退,总在让,总把“我”放在前头,却忘了她也会累,也会怕。

我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凉,我攥得紧了些:“我不走。”

她愣了愣,抬头看我,眼里的泪掉了下来:“真的?”

“真的。”我笑了笑,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米白的袄我要穿,苦的药我也喝过,好的坏的,都是我的日子。你不用替我藏,也不用替我扛,咱一起走,行不行?”

她没说话,只反过手攥住我,攥得很紧,指节泛白,像怕一松我就会跑。阁楼里静得很,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混着窗外的风声,钝钝的,却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笑了:“行。”

她把药方从医书里抽出来,放在我手里:“以后想看就看,想问就问,不瞒你了。”

“好。”

我把药方夹回医书,又把掉在地上的画稿捡起来,叠好放在桌上。画里的竹椅空着,我指着椅上的绒袄笑:“画得太肥了,我穿不上。”

她凑过来看,也笑了:“故意画肥的,留着给你盛瓜子仁。”

风又吹进来,窗台上的蓝雪花晃了晃,卷黄的花瓣碰着新抽的嫩芽,竟也妥帖。我知道这矛盾没彻底消,就像熵增的定律,日子总会往乱里走,可只要两个人肯往一处凑,肯把“怕”说出来,把“暖”接过去,再乱的线,也能慢慢理出个头绪。

就像此刻,她攥着我的手,我靠着她的肩,阁楼里的光斜斜落下来,落在米白布上,落在画稿上,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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