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野菊被踩坏的第二天,印刷厂来了位新编辑,穿米白色西装,说话时总盯着我画稿上的蓝雪花看。“沈禾老师,”她递来杯热咖啡,瓷杯上印着精致的花纹,“我们想给你开个专栏,专门画城市里的‘小众风景’,稿费是现在的三倍。”
咖啡的香气漫在空气里,甜得发腻。我捏着画稿的边角,指腹蹭过纸上的野菊——那是昨天补画的,江屿蹲在旁边帮我递颜料,指尖沾了点蓝,蹭在画纸边缘,像颗小小的星。“我想想。”我把咖啡往旁边推,杯底在桌上留下圈湿痕。
回去的路上,风卷着咖啡的甜香追过来,像在耳边绕。路过张叔的杂货铺,看见江屿正蹲在门口修电动车,裤脚沾了点机油,手里攥着扳手,额角渗着汗。“回来啦?”她抬头笑,眼里的光比阳光亮,“张叔说这电动车还能骑两年,修修就好。”
我没提专栏的事,只蹲下来帮她递螺丝:“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肉馅。”
“饺子!”她眼睛亮了亮,“再买颗白菜,咱包白菜肉馅的。”
可那杯没喝的咖啡像块石头,压在心里——新编辑说“小众风景”时,眼里的期待太真切;她说“三倍稿费”时,指尖在合同上敲出的节奏,像在催着人点头。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画插画时的样子,躲在出租屋的小台灯下,画巷口的路灯,画江屿的蓝布衫,那时只觉得笔握在手里踏实,从没想过“稿费”“专栏”这些词,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夜里画稿时,江屿趴在桌边拆旧毛线,想给我织条围巾。“今天新编辑找你了?”她突然开口,毛线针在手里顿了顿,“林老师跟我说的,说她给你带了咖啡。”
我捏画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落在画纸上,晕开个小圈:“你怎么知道?”
“林老师怕你为难,”她把毛线团往我手边推,“她说那编辑看着和气,可话里话外,都想让你多画点‘洋气’的东西,少画巷子里的这些。”
毛线的颜色是浅蓝的,像蓝雪花的瓣。我盯着那团毛线,突然觉得心里像有两个“我”在打架——一个想接专栏,想多赚点钱,给江屿买件新棉袄,给电动车换个新电瓶;另一个却攥着画纸上的野菊,怕专栏的“精致”磨掉巷口的烟火气,怕自己画着画着,就忘了蹲在地上修电动车的江屿,忘了张叔杂货铺的向日葵籽。
“你看这毛线,”江屿突然拿起针,在我手背上轻轻划了下,“浅蓝的,织出来肯定像蓝雪花。可要是掺了别的颜色,就不是它原本的样子了。”
我心里猛地亮了——原来那些关于“专栏”“稿费”的动摇,像蝴蝶扇动的翅膀,看似微小,却能掀起“自我”的裂缝。就像上次在玻璃幕墙前看见的影子,一边是江屿缝的蓝布衫,一边是编辑手里的咖啡杯,两个影子叠在一块儿,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第二天去印刷厂,新编辑又找我,手里拿着份拟好的合同,字里行间都写着“优质资源”。“沈禾老师,”她把合同往我面前推,“你看,专栏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城市微光’,多贴切。”
我看着合同上的“城市微光”,突然想起巷口的路灯——晚上亮起来时,光虽弱,却能照清江屿回家的路,能照见野菊上的露珠。“对不起,”我把合同推回去,“我还是想画巷子里的风景,那些光,比‘城市微光’更暖。”
编辑脸上的笑僵了僵,没再说什么,只把咖啡杯收起来,杯底的湿痕在桌上慢慢干了。
回去的路上,风里飘着野菊的香。路过花店时,老板娘正往筐里摆新到的蓝雪花,见了我就笑:“小沈,你家小江早上来订了花,说给你当画材。”
我抱着蓝雪花往回走,花瓣蹭在脸颊上,凉丝丝的。走到巷口时,看见江屿正站在路灯下等我,手里拎着个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糖糕。“回来啦?”她跑过来,往我嘴里塞了块糖糕,“甜不甜?张叔说这是新做的,加了桂花。”
糖糕的甜混着蓝雪花的香,漫在心里。我突然明白,所谓“人格裂变”的蝴蝶效应,从不是因为外界的诱惑,而是自己是否记得——记得手里画笔的温度,记得身边人的眼神,记得那些藏在巷口烟火里的、最踏实的自己。
夜里画稿时,我在画纸上添了盏路灯,灯下有两个蹲在地上的小人,一个手里举着蓝雪花,一个手里攥着糖糕,旁边写着行小字:“蝴蝶飞过,影子不变。”江屿凑过来看,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下,快得像风:“画得真好,比专栏里的画好看。”
我笑着把她往怀里拉,看画纸上的蓝雪花轻轻晃。窗外的风还在吹,可心里的那两个“我”,终于合在了一块儿——原来最好的“自我”,从不是在诱惑里选边站,是像巷口的野菊那样,不管风怎么吹,都扎根在自己的土地上,开自己的花。
灶上的南瓜粥沸了,香气漫过来,混着蓝雪花的淡香。江屿往我碗里盛了勺粥,甜得暖:“以后不管谁来问,咱都不换,就画咱巷子里的东西,好不好?”
“好。”我往她碗里也添了勺粥,“画一辈子。”
画桌上的蓝雪花轻轻晃,像在为这场“自我”的归位,点了点头。
粥碗还没洗,巷口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卖糖炒栗子的阿婆,车后座的铁桶冒着热气,香得人直咽口水。江屿听见声响,抓起钱包就往外跑,回来时手里拎着袋栗子,指尖沾着点糖霜。“刚出锅的,”她剥了颗塞进我嘴里,烫得我直哈气,“甜吧?比上次买的还糯。”
我嚼着栗子笑,看她蹲在画桌前剥栗子,糖霜沾在嘴角,像颗小小的星。画纸上的路灯还没画完,她突然指着灯杆说:“再加只猫吧,就像张叔家那只三花,总蹲在灯底下打盹。”
“好啊。”我拿起笔,刚要落笔,手机突然响了——是印刷厂的组长,声音里带着点急:“沈禾,新编辑又来问了,说专栏可以再调整,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稿费还按三倍算。”
手机贴在耳边,栗子的甜香突然淡了。江屿剥栗子的手顿了顿,把剥好的栗子往我手里塞,没说话,只低头继续剥,糖纸在她指间发出细碎的响。
“我知道了,”我对着手机说,“还是谢谢她,我不接。”
挂了电话,画桌上的栗子还冒着热气,可空气里却像多了点说不清的滞涩。江屿突然说:“其实……你要是想接也没关系。”
“不想接。”我把栗子往她嘴里塞,“画巷子里的东西才踏实,专栏里的‘城市微光’,照不亮咱的电动车,也暖不了咱的粥。”
她嚼着栗子笑,眼里的光却比刚才暗了点。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前几天电动车电瓶坏了,修了两次还总出毛病;她的棉鞋开了胶,却总说“还能穿”;张叔的杂货铺进了批新的向日葵籽,她想给我买,却犹豫了半天,最后只买了半斤。
这些细碎的事,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就搅得人心慌。我突然想起新编辑递咖啡时的样子,想起三倍稿费能买多少东西——能给电动车换个新电瓶,能给江屿买双新棉鞋,能把出租屋的小台灯换成亮堂的吸顶灯。可这些“能”,却抵不过画纸上那点蓝雪花的淡香,抵不过江屿蹲在旁边递颜料的指尖。
第二天早上,我去巷口买豆浆,阿婆笑着说:“小江昨天来买栗子,跟我说你画画厉害,杂志都登了。”她往我手里多塞了袋油条,“刚炸的,给小江也尝尝。”
回去的路上,豆浆的热气裹着手心,心里却突然亮了——原来那些所谓的“人格裂变”,不过是自己把“想要”和“需要”弄混了。我想要的是三倍稿费,可我需要的,是江屿剥栗子时的笑,是张叔多给的油条,是画纸上蹭着的那点蓝颜料。
推开门,看见江屿正把那袋栗子装进玻璃罐,罐口贴着张纸条,写着“禾禾的栗子”。“回来啦?”她回头笑,阳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得她发梢亮闪闪的,“我把栗子装起来,冬天想吃的时候就能拿。”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下午咱去给电动车换个新电瓶吧,用我这个月的插画稿费。”
“不用,”她反手攥住我的手,“修修还能骑,稿费留着给你买新颜料,你那支蓝色快用完了。”
画桌上的玻璃罐里,栗子堆得满满的,像座小小的山。我看着那罐栗子,突然觉得那些蝴蝶扇动的翅膀,最终都变成了暖——暖在栗子的甜里,暖在豆浆的香里,暖在江屿攥着我手的温度里。
下午画稿时,我在灯杆上的三花猫旁边,添了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栗子,罐口的纸条上写着“禾禾的栗子”。江屿凑过来看,突然说:“再加个小台灯吧,亮堂堂的,夜里画画不费眼。”
“好。”我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痕——原来所谓的“蝴蝶效应”,不是让人格裂变,而是让你在晃悠的时候,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像这画里的台灯,不用多亮,能照见身边的人,能照见画纸上的花,就够了。
江屿在厨房煮南瓜粥,香气漫过来,混着栗子的甜香。我看着画里的玻璃罐,突然觉得心里的那两个“我”,终于完完全全合在了一块儿——没有什么“想要”和“需要”的纠结,只有手里的画笔,身边的人,和满罐的甜。
粥煮好时,江屿往我碗里盛了勺,里面卧着个荷包蛋:“快吃,凉了就腥了。”
我喝着粥,看着画纸上的暖,突然明白,最好的“自我”从不是在诱惑里选边站,是像巷口的野菊那样,不管风怎么吹,都扎根在自己的土地上,开自己的花,守着自己的暖。
南瓜粥的甜还没散尽,张叔敲开了门,手里拎着个旧电瓶,线头上还沾着点灰。“我托人找的二手电瓶,好着呢,”他把电瓶往地上一放,“比新的便宜一半,你俩拿去用。”
江屿赶紧往他手里塞瓜子:“张叔,这怎么好意思……”
“跟我客气啥!”张叔摆摆手,眼睛往画桌上瞟,“这画里的栗子罐真像,我家老婆子昨天还说,要跟你学学,把花生也装罐里存着。”
等张叔走了,我和江屿蹲在地上装电瓶,她递扳手时,指尖蹭到我手背上,凉丝丝的。“张叔人真好,”她笑着说,“比城里那些穿西装的人暖多了。”
“嗯。”我拧紧螺丝,电动车“嗡”地响了声,像睡醒了似的,“以后咱多给张叔送点饺子。”
装完电瓶,江屿骑着电动车带我去河边转,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野菊的香。她骑得很慢,车筐里的蓝雪花轻轻晃,像在跟着风唱歌。“你看,”她突然停下车,指着河边的芦苇,“那边有只白鹭!”
白鹭站在水里,雪白的羽毛映着夕阳,像幅会动的画。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快速画了几笔——江屿坐在电动车上,手搭在车把上,望着白鹭的方向,车筐里的蓝雪花歪着头,像也在看。
“画好了给我看看。”她凑过来,手指点在画纸上,“把白鹭画大点,不然别人看不见。”
“好。”我往白鹭的翅膀上加了几笔,夕阳的光落在画纸上,暖得像裹了层糖。
回去的路上,路过菜市场,江屿非要买只老母鸡,说“给你补补,画画费脑子”。我拦着她:“不用,咱吃白菜豆腐就好。”
“不行!”她拎着鸡往电动车筐里放,“王大夫说你得补气血,这鸡炖了汤,比啥都好。”
鸡在筐里扑腾了两下,蓝雪花的花瓣掉了片,落在鸡背上,像颗小小的蓝星星。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人格裂变”,不过是自己想多了——身边有个人,会为你找二手电瓶,会逼你喝鸡汤,会蹲在旁边看你画白鹭,这样的日子,比三倍稿费的专栏,珍贵多了。
晚上炖鸡汤时,香味漫了满巷。林老师路过,趴在门口笑:“小江这是做什么好吃的?香得我家孩子都闹着要过来。”
“炖了鸡汤,林老师进来喝碗吧!”江屿往屋里让,手里还拿着锅铲。
林老师喝着鸡汤,突然说:“新编辑今天又来问了,说你要是不接专栏,愿意给你介绍别的活,报酬也不少。”
我舀鸡汤的手顿了顿,江屿突然开口:“谢谢您啊林老师,不过我们不用啦,现在这样就挺好。”
林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屿,笑着点头:“也是,你们俩这样,比谁都踏实。”
鸡汤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江屿往我碗里夹了块鸡腿:“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我咬着鸡腿,看着桌上的画——白鹭站在河边,江屿坐在电动车上,车筐里的蓝雪花还在晃。突然觉得,所谓的“蝴蝶效应”,不是让你在诱惑里迷失,是让你在细碎的日子里,看清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就像那只白鹭,它不往热闹的地方飞,只守着河边的芦苇,却活得自在;就像我和江屿,守着巷口的野菊和蓝雪花,却比谁都踏实。
夜里画稿时,我在画纸上添了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旁边写着行小字:“人间烟火,最抚人心。”江屿趴在旁边看,突然说:“再加个张叔吧,他蹲在旁边看白鹭,手里拎着旧电瓶。”
“好。”我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心里的那些纠结,像被鸡汤的热气蒸散了——原来最好的“自我”,从不是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是活成自己舒服的样子,是和喜欢的人,守着喜欢的日子,慢慢过。
窗外的月光洒在画纸上,蓝雪花的影子落在画里,像给这幅画,盖了个温暖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