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不大,像碎玉投入了凝固的冰湖,激起的涟漪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女儿……愿意救姐姐。”
这简单的几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打破了压抑的僵局。
父亲听我说完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亮光,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月儿!你……你说什么?你愿意?!你当真愿意?!”
母亲也停止了哭泣,红肿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那目光如此复杂至极,虽然我不是她的亲身女儿,但也是自小在府里长大,吃穿用度上虽时有短缺,但也算不上艰苦度日,除了不被重视,但也没有恶意打骂之苦,所以我还是很感激这个主母的。
陈太医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其余几位太医和周围的仆妇丫鬟更是面面相觑,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刚才的“愿意”蒙上不堪的阴影。她知道自己这时候的要求多么卑劣,多么趁人之危,可是,我从八岁进宫时遇见他起,便很喜欢这个世子,彼时的他是先皇后的嫡子,养尊处优,性子顽皮,却小小年纪有着其余皇子不能相比的聪颖,《治制之道》他看了两遍就能熟记于心,给皇帝提出见解,他六岁时便被立为太子,可也许皇家也逃不过天意吧,他十岁时先皇后突然身中鹤顶红的毒,太医院救了3天终于还是撒手人寰,从那以后萧凛便开始沉默寡言,别人对他示好他也拒人于千里,先皇帝又新纳了后宫,新进宫的丽妃很快夺得独宠,第二年便诞下黄嗣,先皇觉得萧凛孺子难教便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早早封了王爷搬到了封地,不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先皇驾崩,丽妃的皇子登基成为了当今的皇帝,可不过短短一年,萧凛便回到皇城,参与朝政,连丽妃的母家哥哥当今宰相都得尊称萧凛摄政王,而我从八岁进宫看见他第一眼就很喜欢他,那份卑微地喜欢埋藏了许多许多年,今年我已十七岁了,我想在最好的年纪嫁给我最喜欢的人。而这或许是……我唯一能靠近他、触碰到他一丝衣角的机会了。哪怕是以这种卑贱的姿态,哪怕要承受千夫所指。
深吸一口气,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些沉重的字句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
“清月愿意取血救姐姐。但女儿……只有一事相求。”
房间里的所有的目光顿时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父亲忙问道:“何事为父都答应你?”
我慢慢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也掠过母亲的脸庞。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在我心底盘旋了无数遍、带着血泪的诉求:
“只待姐姐醒来病情稳定后,请父亲、母亲……向王爷陈情。准女儿……入王府为侧妃!”
“侧妃?!”
“嘶——”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
太医们眼中的惊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下人们鄙夷的阳光也毫无遮拦,都觉得我趁嫡姐病危,以此要挟攀附权贵!几个老成持重的太医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不齿之色。
仆妇丫鬟们更是交换着震惊又了然的眼神,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天哪……二小姐竟敢……”
“真真是……破坏了大小姐的幸福啊!”
“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心思这么重……”
那瞬间涌起的、要将我淹没的鄙夷、震惊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脸颊上,让我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彻底撕碎,踩在脚下碾磨。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让我窒息。
可是,我不能退缩。强迫自己站得更直。看着父母,看着他们眼中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权衡利弊的复杂变化。
父亲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赤裸裸的要挟气得不清。母亲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声音尖利的说:“你……你竟敢……拿你姐姐的性命来讨价还价?!我真是白养你了……”
“母亲!”我跪下来“女儿知道自己的生母身份低贱,这么多年在府里是母亲照顾清月的吃穿用度,女儿感激不尽,但女儿……仰慕王爷已久!此心……天地可鉴!求父亲、母亲成全!我入王府后必不会同姐姐相争,一切以姐姐为大,我只求能站在王爷身边就好,哪怕我知道王爷喜欢的只有姐姐”我用额头触碰那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说出这些话,像用尽了生命在呐喊,这些都是我的真心,可在此刻的情境下,更像是一场精心算计的表演。
父亲看着我这个跪在脚下、卑微乞求的庶女,又看向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嫡女。沈清漪是他的掌上明珠,是维系沈家与摄政王府这根擎天巨柱的纽带!她绝不能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一种悲凉的妥协,声音干涩而疲惫:“……好!好!沈清月!只要你能救活清漪!爹……爹答应你!定为你向王爷求得侧妃名分!”
“老爷!”母亲失声惊呼,眼中满是不甘和怨毒。
父亲目光死死盯着嫡姐,“取血!快!救你姐姐!”
陈太医他不再多言,立刻示意助手准备:“取白玉净碗,温盐水,止血金疮药!快!”
我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默默地走到准备好的矮几前,伸出那只曾经割开过的手腕,露出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蜿蜒丑陋的暗红色旧疤。
陈太医的目光在那旧疤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拿起一把被烈酒仔细擦拭过、薄如柳叶的锋利小刀。冰冷的刀锋贴上肌肤,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瞬间传来。
只是这一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的目光——父母的焦灼、太医的审视、仆妇的鄙夷——都聚焦在了我裸露的手腕上,我只能死死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能感觉到陈太医的手很稳,但那刀锋划开皮肉的锐痛,却比上一次更深、更冷!
“嗯……”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我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温热的、带着生命活力的鲜血,瞬间从新鲜的伤口中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入早已准备好的、盛放着名贵药材的白玉碗中。那声音极其轻微,“嗒、嗒、嗒……”却像生命流逝的倒计时,清晰地敲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蔓延开来,迅速传遍全身。额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摇晃,全靠一股意志力在强撑。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不知是手腕的,还是唇瓣被咬破的。
终于,陈太医沉声道:“够了!”助手迅速递上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带,动作麻利地为我止血包扎。
那碗血,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捧到床边。在母亲颤抖的注视下,由嬷嬷撬开了沈清漪紧闭的牙关,一点点地、艰难地灌了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盯着床榻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女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所有人都失望的瞬间——
嫡姐灰败的脸上,那死气沉沉的青色似乎……真的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灰!她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也……变得稍微明显了一些!胸口有了微弱的起伏!
“有……有气了!”一个眼尖的嬷嬷惊喜地叫出声。
“漪儿!漪儿!”母亲扑上去,声音带着狂喜的哭腔。
父亲也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般晃了晃,被旁边的管家扶住。
成了。
沈清漪的命,续住了。
我呆呆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眼前这一幕“起死回生”的奇迹,看着父母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看着太医们如释重负的表情……腕间的剧痛依旧尖锐,身体上的痛苦蔓延着,却奇异地盖过了心口那片麻木的荒芜。
成功了。我用自己的血,换来了嫡姐的生机。
我用这份卑劣的交易,换来了一个通往他身边的机会。
房间里所有的关注和庆幸都围绕着床榻上的嫡女。我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匆匆包扎好的、一道新的丑陋疤痕。那白布下血似乎还在缓慢地渗出,我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屋子。将满室的喧嚣统统关在身后。
廊外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我有些瑟瑟发抖。抬起头,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那里一片灯火辉煌,今夜本该属于嫡姐和他的洞房花烛。
我今日所求,不过一个靠近他的机会,我想着日后若相处时日长了,总会换得他的一个回眸的。只是,后来才明白,这份代价,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未来等待我的,只是更深、更冷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