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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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新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穿过嫩绿的叶片,在两人的课桌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时间像握不住的沙,转眼就到了高二下学期。学业压力陡增,教室里的气氛也日渐凝重。但靠窗的最后一排角落,却像被一层无形的、柔和的屏障包裹着。
邹宴安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陆穆年讲题时专注的侧脸,贪恋他偶尔流露出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甚至贪恋他靠近时,校服上那股干净清冽的皂角香。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像藤蔓一样缠绕疯长,让他既渴望靠近,又本能地恐惧。
他怕。怕自己这隐秘而汹涌的感情一旦暴露,那温和的笑容就会消失,那清冽的气息就会远离,他又会跌回那个冰冷孤寂的世界。
他小心翼翼地藏匿着,像一个守护着微弱烛火的囚徒,不敢让一丝风吹进来。
陆穆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依旧会不动声色地给邹宴安带早餐,依旧会在邹宴安被难题卡住时第一时间凑过去讲解,但两人之间偶尔对视时,空气里会多出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张力。
陆穆年的目光会在他脸上停留得稍久一些,带着一种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温柔。
邹宴安则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
这种微妙的平衡,一直持续到邹宴安的十七岁生日。
宴嘉慧特意请了假,在家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全是邹宴安爱吃的菜。
餐桌上气氛温馨,宴嘉慧眼中满是怜爱,随即她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笑着说:「安安,生日快乐!拆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部崭新的手机。邹宴安看着那光滑的屏幕,指尖有些颤抖。这对他来说,是过于奢侈的礼物。
「谢谢小姨……」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宴嘉慧摸了摸他的头,眼圈也有些红,「以后有什么事,随时给小姨打电话。」
宴嘉慧今年 37 岁,至今未婚,邹宴安 15 岁时,她就从他那赌鬼家暴父亲身边接走了重度抑郁症的他。她曾对邹宴安说「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晚饭后,小姨被一个紧急的工作电话叫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邹宴安一个人。他握着新手机,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一种莫名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点开通讯录,指尖在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一次也没拨出过的号码上悬停。
他是怎么知道陆穆年的电话的,他也不记得了,可能是信息单,也可能是其他,反正是知道了,并且还背了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他
深吸一口气,指尖颤抖着,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喂,哪位?」陆穆年清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邹宴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泄露了他的紧张。
「你好,没事挂了。」陆穆年的声音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是我,邹宴安。」邹宴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小宴!」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由原本的不耐烦到现在的欣喜,他之前有想过加他好友,但是邹宴安说没有手机,所以也就只能作罢。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说完这句话他似猛的想到了什么,突然换了个语调重新开口:「小宴,生日快乐!希望你平平安安,永远幸福快乐。」
这会儿该轮到邹宴安惊讶了,他怎么知道今天是他生日的,不过还是没过多的追问。
邹宴安沉默两瞬开口道:「陆穆年,我现在能见你吗?」对面沉默了两秒哑然开口:「地址?」
邹宴安报了串地址后如释重负般挂了电话。邹宴安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转身走进厨房,目光落在橱柜里那瓶小姨用来做菜的红酒上。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驱使着他。
当门铃声急促响起时,邹宴安已经灌下了大半瓶红酒。浓烈的酒意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喉咙和胃,直冲头顶,烧得他头晕目眩,脸颊滚烫。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扭曲,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他踉跄着起身,脚步虚浮地穿过客厅,猛地拉开了门。
冷冽的夜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吹得他一个趔趄。
门外,陆穆年气喘吁吁地站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脸颊因为急速骑车而泛红,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包装精致的小盒子,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门廊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写满焦急担忧的脸。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因为奔跑而显得格外明亮,像落入了星辰,正一瞬不瞬地、专注地凝视着他。
邹宴安被这目光钉在原地,酒精带来的晕眩感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淹没。所有精心构筑的堤防,所有小心翼翼的隐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陆穆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破碎得不成样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像一片终于找到归宿的落叶。
陆穆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扑过来的、带着浓烈酒气的身体。温热的、带着少年气息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小宴?你喝酒了?」陆穆年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紧张。
邹宴安却仿佛听不见。他整个人埋在陆穆年的肩窝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和温度。酒精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也烧掉了所有的恐惧和顾忌。他抬起头,滚烫的脸颊蹭着陆穆年的下颌,湿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
「陆穆年……」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我喜欢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仰起脸,醉眼朦胧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陆穆年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对……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酒气,滚烫地滑落,「你别不理我……别讨厌我……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带着全然的卑微和绝望的哀求。他像一只被雨淋透、瑟瑟发抖的小兽,把自己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肚皮,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唯一信赖的人面前,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陆穆年的身体在他扑进怀里、在他带着哭腔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彻底僵住了。手臂还维持着扶住他的姿势,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细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夜风卷着凉意吹过门廊,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骤然升腾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热度。
邹宴安破碎的告白和滚烫的眼泪,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擂鼓。
他没有立刻回答。时间仿佛凝固了。昏黄的灯光下,陆穆年微微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布满泪痕、因为酒意和激动而绯红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疏离的眼睛,此刻被泪水洗过,湿漉漉的,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孤注一掷的绝望。
那眼神像一把淬火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陆穆年心底某个一直小心翼翼锁着的闸门。一股汹涌的、酸涩又滚烫的热流奔涌而出,冲垮了他所有的迟疑和顾虑。
环在邹宴安腰后的手臂猛地收紧,将他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傻子……」陆穆年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急促呼吸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珍重,落在邹宴安被泪水濡湿的眼睫上,吻去那些滚烫的咸涩。
然后,是眉心,是鼻尖,最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印在那因为酒意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柔软的嘴唇上。
蜻蜓点水般,却带着燎原的星火。
「我也喜欢你,邹宴安。」陆穆年的唇贴着他的唇瓣,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很喜欢,很久了。」
夜风似乎都温柔了下来。门廊昏黄的灯光,将两个紧紧相拥的少年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