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

---

高三的号角在盛夏的蝉鸣中嘹亮吹响。梧桐树的枝叶浓绿得发沉，阳光透过缝隙，在教室的水泥地上投下灼热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书本、汗水和风油精混合的、属于冲刺季节的独特气味。

邹宴安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一套刚发下来的数学模拟卷。他握着笔，目光专注地扫过一道立体几何大题，指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辅助线。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原本总是笼着一层阴翳的眉眼舒展开来，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的光彩。

旁边，陆穆年正飞快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笔尖偶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微微蹙着眉，神情是解题时特有的冷静和锐利。窗外的热风吹进来，拂动他额前微卷的碎发。

课桌下，两人的膝盖不经意地轻轻碰在一起。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递过来。邹宴安的笔尖顿了一下，没有移开。陆穆年翻页的动作也停了半秒，随即嘴角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膝盖反而更自然地、轻轻抵住了旁边的温暖。

一种无需言语的、亲昵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周围的笔声、翻书声、压低讨论题的嗡嗡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叮铃铃——」

刺耳的下课铃骤然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凝滞气氛。

「哎哟，总算熬过去了！」前桌的胖子丁克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目光在邹宴安和陆穆年之间扫了扫，带着点促狭，「我说你俩，这形影不离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体婴呢！周末有空没？我表哥开了家新密室，恐怖主题，贼刺激！一起去练练胆？」

陆穆年合上题集，看向邹宴安，眼神带着询问。

邹宴安对上他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其实对人多嘈杂的地方还是本能地有些抗拒，尤其是那种刻意营造恐怖氛围的密室。但看着陆穆年眼中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有胖子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够意思！」胖子一拍大腿，「那就说定了！周六下午两点，市中心『暗夜回廊』，门口集合！」

周六的午后，阳光依旧炽烈。市中心商业街人潮涌动，「暗夜回廊」那设计得阴森诡谲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邹宴安站在门口，看着进进出出、脸上带着兴奋或紧张神色的年轻人们，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 T 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干净，只是微微抿着的唇泄露了一丝紧张。

一只温热的手自然地伸过来，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陆穆年站在他身边，穿着同款的黑色 T 恤，身姿挺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侧过头，低声问：「紧张？」

邹宴安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诚实地「嗯」了一声。

「跟紧我。」陆穆年捏了捏他的指尖，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别怕。」

胖子和他另外两个朋友也到了，一行人嘻嘻哈哈地验了票，跟着工作人员走进昏暗的入口通道。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墙壁上几盏幽绿或惨白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诡异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狭窄通道和墙壁上斑驳污迹的轮廓。一股刻意营造的、混合着灰尘和廉价香薰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卧槽！这味儿！」胖子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跟紧点跟紧点！」另一个男生声音有点发颤。

工作人员交代完注意事项就退了出去，沉重的关门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更添了几分压抑。广播里开始播放低沉诡异的背景音乐，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女人哭泣和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

邹宴安的心脏骤然缩紧。浓重的黑暗和刻意营造的恐怖音效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过往那些深藏在记忆角落的、被关在黑屋里的恐惧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冰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握着他的那只手骤然收紧。陆穆年温热的气息靠近，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我在。」

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道暖流注入冰封的血管。邹宴安用力回握住那只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通道尽头是一扇布满铁锈的破旧木门。胖子自告奋勇去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门刚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染血护士服、脸色惨白、眼珠翻白的「鬼」猛地从门后扑了出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胖子首当其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妈呀！」

「鬼啊！」

尖叫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混乱中，邹宴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一拽，后背重重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陆穆年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个扑过来的「鬼」。

那「护士」张牙舞爪地逼近，腐烂的脸几乎要贴上陆穆年的后背，带着腥气的冷风拂过。陆穆年却纹丝不动，只是将怀里的邹宴安护得更紧，声音依旧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假的，别睁眼。」

邹宴安的脸埋在陆穆年的肩窝里，鼻尖萦绕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耳边是同伴的鬼哭狼嚎和 NPC 恐怖的嘶吼，但隔着一层陆穆年的胸膛，那些声音仿佛变得遥远而模糊。剧烈的心跳声在两人紧贴的身体间共鸣，陆穆年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奇异地抚平了他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恐惧。

「走！」混乱稍歇，陆穆年半搂半抱着邹宴安，带着惊魂未定的众人快速通过了第一关。

接下来的路程，黑暗、狭窄的通道、突然掉落的道具、角落里猛地探出的鬼手……恐怖的惊吓点层出不穷。每一次，陆穆年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总能第一时间将他护在身后，或者干脆挡在他身前。他的手臂始终牢牢地环着他的腰，或者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从未间断。

邹宴安起初还因为紧张而身体僵硬，但渐渐地，在陆穆年那无声却坚定的庇护下，紧绷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陆穆年偶尔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台阶」、「左转」时，那温热的气息带来的细微痒意。黑暗中，他偷偷抬眼，只能看到陆穆年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

当一行人终于狼狈不堪地逃出最后一关，重新沐浴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时，胖子瘫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大口喘着粗气：「我的妈呀……吓死爹了……穆年，你也太镇定了！跟个门神似的！」

陆穆年松开一直环着邹宴安的手，神色如常，只是额角也沁出了一层细汗。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先递给了邹宴安，才回答胖子：「还好，知道是假的就没那么可怕。」

邹宴安接过水，冰凉的瓶身贴在滚烫的脸颊上。他小口喝着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陆穆年。看着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鬓角，看着他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光泽的侧脸……刚刚在密室里，被他紧紧护在怀里、隔绝掉所有恐惧的感觉，像烙印一样刻在心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压倒了所有在公共场合的顾虑。

他悄悄伸出手，在众人看不到的沙发角落，用小指轻轻勾住了陆穆年的小指。

陆穆年喝水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侧过

头，看向邹宴安。邹宴安立刻垂下眼帘，假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水瓶，只有那悄悄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主人的心思。

陆穆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带着纵容和温柔。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反手轻轻握住了邹宴安那几根试探的手指，指腹在他微凉的指尖上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尖。邹宴安低着头，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甜蜜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