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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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自习后。邹宴安刚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放在书桌上的新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来自邻省的、完全陌生的号码。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盯着那串数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指尖发凉。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迟疑了很久，久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才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干涩紧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个粗嘎、沙哑，带着浓重醉意和令人作呕的贪婪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小兔崽子……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攀上高枝儿了？连老子都忘了？」

轰——！

这声音像一道炸雷，带着地狱的硫磺味，狠狠劈在邹宴安的头顶！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和血液，世界在他眼前骤然褪去所有颜色，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黑白！

他手里的毛巾无声地滑落在地板上。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万只振翅的毒蜂。那个深埋在骨髓里、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臭和贪婪的恶意，隔着电话线，瞬间将他拖回了那个充斥着拳脚、咒骂和绝望的黑暗深渊！

「爸……」这个字眼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颤音。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呵，还认得老子？」电话那头的男人嗤笑一声，声音更加粗嘎难听，「听说你现在……傍上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了？日子过得挺美？嗯？」尾音危险地上扬。

邹宴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泄露了他濒临崩溃的恐慌。

「老子养你这么大……现在发达了，就想甩开老子？」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暴戾的威胁，「没门儿！听着，小杂种！老子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说了，再不还钱，就要老子的命！你小姨不是有钱吗？你那个男朋友家里不是更有钱吗？三天！就三天！给老子准备五十万！不然……」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老子就亲自去你们学校，好好『谢谢』你那有钱的小男朋友！让大家伙儿都看看，邹家的好儿子，是怎么卖 pigu 换好日子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邹宴安的心脏！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狼狈地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不……不行……」他终于找回了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

「你……你不能……」

「不能？」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变得阴狠，「老子生你养你，你的命都是老子给的！老子想怎样就怎样！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三天后，等我电话！敢报警？敢告诉你小姨？老子就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听清楚了没？！」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像丧钟一样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邹宴安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地上。手机从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毙。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刺鼻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沉重的拳头和皮带如同暴雨般落下，无处可逃的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不能告诉小姨！那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小姨为了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好不容易才带着他逃离那个地狱……他不能再把小姨拖进这无底的深渊！更不能让陆穆年……让陆穆年暴露在那个魔鬼的视野里！那个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会毁了陆穆年！会毁了一切！

可是……五十万！那是一个天文数字！他要去哪里找？三天……只有三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将他彻底吞噬。他像被困在漆黑深海的囚徒，看不到一丝光亮。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也无法抑制那从灵魂深处溢出的、无声的呜咽和颤抖。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邹宴安如同惊弓之鸟。上课时，他会突然浑身僵硬，目光死死盯着教室门口，仿佛下一秒那个恶魔就会破门而入。走廊里任何一个陌生的脚步声、窗外突然响起的汽车鸣笛，都能让他惊跳起来，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食欲全无，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陆穆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小宴？」课间，陆穆年放下笔，伸手覆上邹宴安放在桌面上、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背，眉头紧锁，「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压力太大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邹宴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近乎失态。他不敢看陆穆年的眼睛，那清澈目光里的关切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指，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没……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他拙劣的掩饰在陆穆年洞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陆穆年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沉默了几秒，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牛奶，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喝点热的。」他把杯子推到邹宴安面前，「晚上早点休息。」

邹宴安看着那杯温热的牛奶，鼻尖猛地一酸，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咬住嘴唇内侧，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他颤抖着手接过杯子，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冰寒。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放学路上，陆穆年试图牵他的手，却被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陆穆年的脚步顿住，夜色中，他的眼神沉静而锐利，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

「小宴，」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邹宴安，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邹宴安猛地抬起头，对上陆穆年那双在昏暗路灯下依旧明亮如星、写满了担忧和坚持的眼睛。那目光像一把钥匙，几乎要撬开他死死封锁的心门。他想扑进他怀里，把所有的恐惧、绝望和无助都倾倒出来。

可是……那个男人狰狞的脸、充满恶意的威胁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他的喉咙！

「没…没什么！」邹宴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别问了！真的没什么！」他转过身，几乎是跑着逃离，背影仓惶而狼狈，瞬间消失在巷子更深的阴影里。

陆穆年站在原地，路灯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看着邹宴安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眼神沉郁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停在通讯录里「小姨」的名字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熄了屏幕。他了解邹宴安的倔强和敏感，更怕贸然的介入会适得其反。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