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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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傍晚,那个催命的电话终于再次响起。邹宴安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像等待死刑宣判的囚徒。
「钱呢?!」男人粗嘎暴戾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我……我没……」邹宴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弄到?!」男人瞬间暴怒,电话那头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刺耳声响,「老子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白眼狼!听着!小杂种!西街那个杂货铺后面的巷子,知道吧?今晚九点!一个人!给老子滚过来!敢报警?敢告诉任何人?老子立刻让你那个小姘头身败名裂!听见没有?!」
电话再次被狠狠挂断。
九点……杂货铺后面的巷子……一个人……
邹宴安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在黑暗中无声尖叫。
去?那是龙潭虎穴,那个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去?陆穆年……陆穆年怎么办?那个魔鬼真的会毁了他!毁了他的人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凌迟的钝刀。
墙上的挂钟指针机械地移动着,每一次轻微的「咔哒」声,都像重锤敲在邹宴安的心上。
八点半了,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蜷缩在客厅沙发最黑暗的角落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已经尝不到血腥味,只剩下麻木的钝痛。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男人狰狞的威胁和陆穆年温暖的笑容在疯狂撕扯。
就在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
是那个号码发来的。
「你要是还不来,我就去把你的小男朋友叫来,你应该不想让他被毁吧?就算他没来,老子也有一百种方法毁了他」
邹宴安死死地盯着那些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心里。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喘息。不行!他不能等!他不能让陆穆年去!那是地狱!他不能毁了他!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刺骨的凉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头顶,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血液里沸腾的恐惧和绝望。
他朝着西街杂货铺走去。
杂货铺早已打烊,卷帘门紧闭。后面那条狭窄肮脏的背巷,没有路灯,只有远处街口一点昏黄的光线吝啬地投射进来,勉强勾勒出堆积的垃圾箱和斑驳墙壁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垃圾腐烂和尿臊混合的恶臭。
巷子深处,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人影。
男人比记忆里更加佝偻肮脏,穿着一件油腻破烂的棉袄,头发蓬乱如草,手里竟然还拎着一个喝了一半的劣质白酒瓶子。
「小贱人,看你长的,这几年过的挺滋润呀。」邹忌上手掐住他的脸,力道很重,邹宴安曾经 13 年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生理上的,心理上的恐惧是不可言喻的。
「你这张脸的确不错,你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么有钱的男人的,是靠你的 pigu 吗?」
「既然你没钱,那把你卖给其他男人,应该…也很赚钱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邹忌身旁的两个流氓不怀好意的笑着。
恶心恶心恶心,邹宴安的脑海里只有无尽的恶心。
……………
陆穆年越想越觉得不对,邹宴安这几天很奇怪,他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马上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很担心,于是给邹宴安发消息,但消息像是石沉大海,微信备注叫「小宴乖宝」的人一直没有回应,他的心不觉得揪起,他把聊天框转成通讯录,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巷子里,邹宴安的电话响起,他给陆穆年的来电铃声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他一听就知道是陆穆年打来的。现在,他不能接,更不能让邹忌接。
但是现在的他和菜板上的食物有什么区别?手机轻松被夺走。
邹忌看这上面备注为男朋友的号码,玩味的笑了笑「看来,你男朋友很关心你嘛。要不你亲自来跟他说说你在哪?」
「不!不要!你还给我!」邹宴安带着哭腔的吼道,手想要去抢自己的手机,但还是晚了,电话已经接通。
陆穆年见电话接通,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下,就是还没 3 秒就又重新悬起,因为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而旁边的抽噎声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小宴。
「你是谁!?你把小宴怎么了!?」
「我是他老子!老子欠了钱,不应该让这个 小杂种还吗?他到跑到其它地方享清福了。」
陆穆年握手机的手紧了紧道:「多少钱?」
邹忌毫不客气:「本来是 50 万,但是他走了那么久,我要个 100 万不过分吧。」
「……地址」
………
对方报了地址后,再三叮嘱不能报警,只能自己来,要现金。
陆穆年马不停蹄的去银行取钱,取完钱后报了警,并说明了一下情况,他本想听候警察的安排,但那人用邹宴安的手机发来了新消息,那是一张图片。
图片里是邹宴安被扯烂了上衣倒在地上的样子。
他们威胁他说,如果十分钟内没有送达,他们不保证会对邹宴安做什么。
陆穆年瞳孔地震,二话没说就潮约定的地点赶。
十分钟后,他拎着钱走进巷子。他身边站着的两个流里流气的混混,眼神凶狠,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陆穆年和他手里的袋子。
「钱……带来了?」男人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旅行袋,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沙哑难听。
陆穆年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钱在这里。放人。」
「放人?」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老子儿子在这儿好好的,放什么?」他朝邹宴安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
陆穆年顺着他的目光猛地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瞬间捕捉到了垃圾箱后面那双惊恐绝望的眼睛!
「别动他!」陆穆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凌厉!他猛地将手中的旅行袋朝男人的方向用力扔了过去!「钱给你!放我们走!」
沉重的旅行袋砸在满是污水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拉链被震开,里面露出厚厚几沓崭新的、捆扎整齐的红色钞票!
男人的眼睛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绿光!他和他身边的混混立刻被那堆红票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像饿狼一样扑向地上的袋子!
「小宴!跑!」陆穆年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朝着邹宴安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邹宴安猛冲过来!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m 的!想跑?!」男人反应极快,眼看钱已到手,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惨白的光!他不管不顾地朝着陆穆年扑过来的方向狠狠捅去!动作狠辣,直取要害!
「不要——!!!」邹宴安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大脑一片空白!他像疯了一样从垃圾箱后冲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陆穆年,想把他推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穆年看到了那把刺向自己的刀!也看到了扑向自己的邹宴安!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在刀锋及体的刹那,他没有选择闪避,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扑过来的邹宴安死死地、紧紧地护进自己怀里!同时用后背,迎向了那柄致命的凶器!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深巷中清晰地响起!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邹宴安被陆穆年紧紧箍在怀里,整张脸都埋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他清晰地感觉到陆穆年抱住他的手臂骤然收紧,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喷溅了他满头满脸!粘稠、滚烫!
「呃……」一声压抑的、短促到极致的闷哼,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箍住他的力道消失了。
邹宴安茫然地抬起头。
陆穆年还站着,只是身体微微佝偻着,一只手死死地按在胸口下方。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邹宴安。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盛满了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瞳孔有些涣散,里面清晰地映着邹宴安布满鲜血、呆滞而惊恐的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大股大股鲜红的血沫,却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涌了出来,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滴落在邹宴安脸上,滚烫得灼人。
「小…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释然,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粘稠的血沫,「……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眼中的光,如同燃尽的烛火,倏然熄灭。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像一座被抽空了地基的塔,朝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轰然倒下。
「陆穆年——!!!」
邹宴安的世界,在陆穆年身体倒下的瞬间,彻底崩塌了。
他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凄厉得不似人声。他扑跪下去,双手徒劳地、疯狂地去捂陆穆年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温热的、粘稠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浸透了他的校服,在他身下冰冷的泥地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不要……不要……陆穆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邹宴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疯狂奔涌,视野里一片猩红模糊。他徒劳地按压着那个可怕的伤口,试图堵住那奔涌的生命力,可那温热的液体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带着令人绝望的速度和温度。
「救命啊——!救命——!」他抬起头,朝着巷口的方向发出凄厉的呼救,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嘶哑破裂。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利刃般刺破混乱的夜空,红蓝闪烁的警灯将肮脏的巷壁切割成诡异的色块。杂乱的脚步声、严厉的呵斥声、手铐的撞击声……那个男人和两个混混被迅速按倒在地。
混乱中,有人试图拉开他。
「不——!放开我!放开他!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啊——!」邹宴安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着陆穆年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指甲深深抠进对方染血的校服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他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快!担架!氧气!」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冲了进来,有人强行掰开了邹宴安死死抱住陆穆年的手。
「患者失去意识!大动脉破裂!血压测不到!快!肾上腺素 1mg 静推!准备气管插管!通知血库备血!马上送抢救室!」医生急促而冰冷的指令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陆穆年被迅速抬上担架,医护人员围着他,进行着争分夺秒的抢救。氧气面罩扣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胸外按压一下下沉重地落在他胸前。
「陆穆年!陆穆年——!」邹宴安被警察死死地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副担架被抬上闪烁着刺目蓝光的救护车。车门关闭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陆穆年垂落在担架外、毫无生气的、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撕裂了夜空,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邹宴安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粘稠暗红的血。他呆呆地望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瞳孔空洞得吓人,里面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眼泪无声地滑落,冲刷着脸上干涸的血迹,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
世界在他周围旋转、崩塌,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痛苦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和感觉。
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
像沉在漆黑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思维。
邹宴安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时而飘远,时而又被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狠狠拽回。
「……失血性休克……多脏器衰竭……」
「……尽力了……节哀……」
「……这孩子……创伤后应激障碍……自我封闭……」
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词语,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混沌的意识。节哀?谁?谁需要节哀?封闭?封闭什么?
不……不对……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拼命地想要挣扎,想要呐喊,想要抓住什么,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喉咙也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穆年!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黑暗!伴随着这个名字涌来的,是巷子里刺鼻的血腥味,是匕首刺入身体的闷响,是陆穆年倒下去时沉重的身躯,是他最后那句浸满鲜血的遗言……
「不——!!!」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无声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那片虚无的黑暗瞬间被汹涌的、猩红的血色彻底淹没!
邹宴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瞬间刺入瞳孔,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地充斥着鼻腔。他眨了眨眼,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还有悬挂在头顶的、透明的输液瓶。一滴透明的液体正沿着细长的管子,缓慢地、规律地滴落。
他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
宴嘉慧憔悴不堪的脸庞出现在视野里。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布满了血丝,脸上是未干的泪痕,正紧紧地握着他的一只手,掌心冰凉而颤抖。看到他睁眼,小姨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安…安安……你醒了?」
邹宴安的目光空洞地扫过小姨悲痛欲绝的脸,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这张悲痛的脸,这间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这滴落的药液,都与他隔着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他的眼神落在那里,却又像是穿透了玻璃,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温暖的地方。空洞的眼底深处,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亮。那光亮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被精心构筑起来的、虚幻的宁静和……期待。
宴嘉慧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和那点诡异的光亮,巨大的悲痛瞬间化为更深的恐惧和心碎。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指缝里溢了出来,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邹宴安却仿佛听不见。
他只是平静地、专注地看着窗外那片贴在玻璃上的枯叶,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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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