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隧道灌进的风掀起江屿白的衣摆时,他正蜷缩在13区废车场生锈的集装箱里。肋骨处的绷带洇着新鲜血渍,沈星蔓昨夜植入的体温监测器在皮下突突跳动,像颗嵌进肉里的薄荷糖。
指尖触到校服内袋的刹那,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抹熟悉的白桦树浆气息混着铁锈味,从记忆裂缝里漫出来——十年前转学前夜,沈星蔓趁他昏迷塞进病号服口袋的薄荷糖纸,此刻竟完好地躺在掌心。
糖纸被折成北斗七星形状,棱角处早已被岁月磨得发软。江屿白对着气窗漏进的月光展开褶皱,呼吸在看见糖纸内侧的刹那冻结。荧光笔画的纹身店平而图早已褪色,但在糖纸粘合层里,嵌着七根带着毛囊的卷发——发丝被枫糖浆黏成猎户座腰带,每根都拴着颗泛黄的乳牙。
最末端的犬齿突然扎破糖纸,跌落在他渗血的绷带上。江屿白拾起时,牙釉质裂痕里渗出的暗红胶质让他指尖发颤——是十年前沈星蔓嚼碎后嵌进他伤口的乳牙碎末,竟被她悄悄收集,用骨胶粘回了原形。
集装箱铁门被撞开的巨响惊飞了夜鸮。沈星蔓逆光立在月光与霓虹交界处,工装裤膝盖处磨损的破洞里,隐约可见皮下植入的微型跟踪器蓝光闪烁。她垂眼看向他手中颤动的糖纸,琥珀色瞳孔泛起涟漪。
"第六十七次逃跑,"她踢开脚边的易拉罐,医用绷带缠着的右手举起注射器,"课程进度落后了二十分钟。"
江屿白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抽搐。那张被展平的糖纸背面,经年沉淀的糖分在月光下显影出密密麻麻的字迹——是沈星蔓十岁时用美工刀刻下的独白,笔画间还沾着儿童病房窗框的蓝漆。
「星期三保育员没发现的齿痕藏在第七根肋骨,心跳过速时能摸到碎牙的凸起。牙医说小白的新恒牙会长在旧伤疤上,像年轮盖住树痂。」
冰凉的针头抵住颈动脉时,江屿白突然翻转糖纸。沈星蔓的瞳孔在看清背面字迹的瞬间紧缩成针尖,注射器里的镇定剂因手指痉挛而爆开,玻璃碎片扎进两人相贴的手背。
"你说要给我的新牙做窝,"江屿白哑着嗓子念出糖纸上疯癫的童言,掌心碾过糖纸表面的乳牙碎屑,"就用这些……刻进肋骨的碎渣?"
沈星蔓的呼吸骤然粗重,她俯身抢夺糖纸的动作像是扑火的飞蛾。江屿白任由她染血的指尖撕破糖纸一角,在纠缠中扯开自己的衬衫——那些横亘在肋骨的陈旧咬痕间,十年前嵌入的碎牙果然形成了不规则的骨刺,顶起薄薄的皮肉,如同某种异化的第二骨架。
"不是窝……"她突然用犬齿撕开他肋间旧疤,血腥味混着喉咙里呛出的呜咽,"是蜂巢……要存够三百颗……才能……" 未尽的话语被疼痛截断,江屿白的手掌垫在她齿间,指骨几乎被咬穿。
纠缠间染血的糖纸飘落进废弃油桶,沈星蔓突然僵住。火光腾起的刹那,江屿白看见她锁骨下方浮现的条形码——那是十年前她被押送出国时,孤儿院烙上的监护编号,此刻在热浪中扭曲成哭泣的人脸。
"我的!" 沈星蔓尖叫着扑向燃烧的油桶,工装裤被迸溅的燃油点燃。江屿白拦腰抱住她时,火舌正舔舐着糖纸上悬浮的乳牙,发出细小的爆裂声。那些被火烧红的牙齿在灰烬中排列成星轨,最后凝结成玻璃质地的陨石。
浓烟惊动巡查警察时,沈星蔓正跪在余烬里搜集牙齿残骸。警笛声迫近,她突然扯开江屿白的衬衫下摆,将滚烫的牙齿残渣按进他渗血的肋间伤疤。烧化的玻璃质牙齿接触血肉发出滋啦声响,混着她决堤的眼泪。
"吞下去,"她将最后一颗融化的犬齿塞进他唇间,"在胃里造新的蜂巢。" 警用手电光扫过来的刹那,她咬破江屿白手腕静脉,把自己的血抹在他眼皮上:"现在你看见的星空,都是我。"
江屿白在押送车上醒来时,肋间伤口已经包扎完毕。看守所铁窗把月光切割成糖纸形状,他摊开始终紧握的右手——从灰烬里抢下的半片糖纸边缘,焦黑裂痕中黏着片透明皮肤组织。对着月光旋转角度,那层薄膜上浮现出巴黎地下排水系统的地图,用经血标注的每个枢纽站都镶着枚乳牙。
后半夜腹痛如绞时,江屿白隔着绷带摸到肋下异常的凸起。X光片显示他的胃袋里沉着三十枚钙化异物,排列方式与昨夜烧毁的星轨糖纸完全一致。而监控录像里,沈星蔓在燃烧的糖纸灰烬中露出的笑容,与他记忆中十岁那年在医疗器械室,她将第一颗乳牙嵌进他伤口时的神情,在疼痛中完美重叠。
清晨保释手续办完时,江屿白在拘留所台阶上踩到片残缺的糖纸。被露水浸软的白桦树浆气息中,新增了沈星蔓唇釉的铁锈味。糖纸背面用缝合线绣着新留言,线头穿着的正是他胃部X光片的缩影——那些沉在胃里的钙化星轨旁,添了枚血绘的注射器,针管里游动着条状码组成的小鱼。
他将糖纸叠成北斗七星塞回校服内袋时,肋骨的旧伤突然开始发烫。埋在皮下的碎牙阵痛如蜂鸣,而胃里的星轨开始顺时针旋转——沈星蔓的体温监测器仍在源源不断发送数据,此刻的异常波动,正完美对应着塞纳河下游某处排水口暴涨的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