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感觉自己像是浮在一片温热的水里,耳边是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她费力地睁开眼,撞进一片刺目的明黄——刘寒剑的衣角正搭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大半光线。
" 醒了?"
男人的声音哑得像磨了沙,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沈知微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没了之前那种撕裂般的剧痛。
她偏过头,看见刘寒剑趴在床边睡着了,凌乱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总是含着冷意的眼睛。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成婚三年,他们同床共枕的日子屈指可数。
每次他宿在她宫里,也是背对着她,中间隔着能再躺个人的距离。
窗外传来更夫打五下更的梆子声,天快亮了。
沈知微轻轻抽了抽手,想把被他攥得发麻的手指抽回来。
可刚一动,刘寒剑就醒了,瞬间收紧了力道。
"去哪?"
他抬眼,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喝水。"
沈知微淡淡地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茶杯。
刘寒剑松开她的手,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往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带走了干涸的感觉,沈知微舒服地喟叹一声。
"太医说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刘寒剑接过空杯子,语气听起来缓和了不少,
"刺客已经全部拿下,丞相府也被朕派人围了。"
沈知微没接话。
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只想养好伤,然后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东宫。
刘寒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默片刻,低声道:"知微,对不起。"
沈知微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殿下何出此言? "
"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偏袒苏婉儿。"
刘寒剑的声音里带着懊悔,
"这三年,是我委屈你了。"
沈知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三年之约已到,殿下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
刘寒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我说过,你不能走!"
"殿下这是要言而无信?"
沈知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不是言而无信,"刘寒剑急切地解释,"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走。
知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说着,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
沈知微下意识地偏头躲开,眼神里的疏离像一把刀子扎进刘寒剑的心脏。"殿下,不必了。
"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意已决。"
刘寒剑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渐渐涌上怒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
"是。"
沈知微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这三年,我已经受够了。
我不想再做那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更不想待在你身边,看你对别的女人嘘寒问暖。"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在刘寒剑的心上。
他看着她清冷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三年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个曾经在新婚夜主动提出协议的女子,早已在他日复一日的冷漠和忽视中,对他彻底死了心。"苏婉儿呢?
"沈知微忽然开口问道,打破了沉默。
刘寒剑的脸色暗了暗:"她..."
"她怎么样了?"沈知微追问。
"她承认了所有的事,是她勾结丞相,意图谋害你我。
"刘寒剑的语气有些复杂,"朕已经把她打入冷宫了。"
沈知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结局,像苏婉儿那样的心机深沉之辈,总有一天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知微,"刘寒剑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留下来,陪在我身边。
我会补偿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沈知微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殿下,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自由。"
"自由?"
刘寒剑皱眉,"朕可以放你出宫,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要离开朕。"
沈知微笑了:"殿下这话说得自相矛盾。
离开了东宫,离开了皇宫,自然就是离开了你。"
刘寒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太子妃,已经彻底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遥不可及的存在。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云溪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看到刘寒剑也在,她愣了一下,连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
刘寒剑挥了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
云溪把汤药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看了沈知微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才退了出去。"把药喝了。"
刘寒剑端起碗,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沈知微嘴边。
沈知微没有张嘴,只是看着他:"殿下不必如此。"
"听话。"
刘寒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夹杂着一丝恳求,"把药喝了,你的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嘴,将药汁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刘寒剑见状,从怀里掏出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
清甜的味道很快盖过了苦味,沈知微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青梅蜜饯。"
刘寒剑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还记得吗?
那年上元灯节,你一口气吃了两盒。"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颤,那段记忆像是尘封已久的画卷,突然在眼前展开。
那年的上元灯节,她穿着月白斗篷,手里举着兔子灯,笑靥如花。
而他,站在灯火阑珊处,远远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读懂过的情愫。原来,他都记得。
沈知微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刘寒剑把剩下的药一口一口喂给沈知微,动作轻柔而专注。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他们身上,仿佛给这对饱经沧桑的夫妻镀上了一层金光。
喝完药,沈知微感觉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刘寒剑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刘寒剑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沈知微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疲惫,也许是因为男人的怀抱太过温暖,她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刘寒剑还坐在床边,只是已经睡着了,头靠在床沿上,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沈知微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曾经让她恨之入骨,如今却又让她有些许不忍。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想要下床走走。
可刚一动,刘寒剑就醒了。"想去哪?"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沈知微说。
刘寒剑点了点头,起身扶她:"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在东宫的花园里,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路边的牡丹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还记得这里吗?"
刘寒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那年你在这里教我下棋,结果我输得一败涂地。"
沈知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凉亭依然还是那座凉亭,只是物是人非。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记得。"
"那时候你还说,我要是再不好好学,以后就再也不陪我下棋了。
"刘寒剑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怀念,"可后来,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下棋了。"
沈知微沉默不语。
是啊,后来他忙着朝政,忙着和苏婉儿卿卿我我,哪里还有时间陪她下棋?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知微,"刘寒剑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是我发誓,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沈知微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恳切,心中有些动摇。
她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刘寒剑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
他不再冷漠,不再忽视她,甚至开始学着关心她,照顾她。
可是,那三年的伤害,真的能这么轻易地抹去吗?
就在沈知微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跪倒在地:"殿下,不好了!
丞相府的人闯进冷宫里,把苏婉儿姑娘...把苏婉儿姑娘劫走了!"
刘寒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什么?"
侍卫哆哆嗦嗦地说:"丞相府的私兵突然发难,守卫冷宫的侍卫根本不是对手,苏婉儿姑娘被他们强行带走了,还留下话说...说让您拿太子妃交换。"
"废物!
"刘寒剑怒喝一声,一脚将侍卫踹倒在地,"立刻召集禁军,去追回苏婉儿!"
"是!"
侍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刘寒剑转过身,看向沈知微,眼神复杂:"知微,你..."
沈知微看着他,突然笑了:"殿下,看来你的麻烦还不少。"
刘寒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沈知微在嘲讽他,嘲讽他为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我不会拿你去交换的。
"刘寒剑郑重地说,语气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沈知微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一暖。
也许,这个男人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刘寒剑,"沈知微轻声说,"苏婉儿不能落在丞相手里,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刘寒剑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
"沈知微推了他一把,"快去追啊!"
刘寒剑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感激:"知微,谢谢你。 "
沈知微摆了摆手:"别废话了,快去!"
刘寒剑转身就要走,又突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沈知微一眼,才大步流星地离去。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也许,她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她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她。
她猛地转过身,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沈知微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苏婉儿被劫,真的是丞相府的人干的吗?
还是说,这又是苏婉儿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沈知微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刘寒剑回来,看看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
她转身往回走,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别来无恙啊?"
沈知微猛地回头,只见苏婉儿站在不远处的牡丹花丛中,身上穿着一身囚服,头发凌乱,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沈知微瞳孔骤缩:"苏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婉儿轻笑一声,缓缓朝她走来:"姐姐是不是很惊讶?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出现吧?"
"你不是被丞相府的人劫走了吗?
"沈知微警惕地看着她,慢慢后退。"劫走?
"苏婉儿笑得更开心了,"姐姐,你还真是天真。
那不过是我演的一场戏罢了。"
沈知微心中一沉:"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苏婉儿收敛起笑容,眼神变得怨毒,"我想让你死!沈知微,我恨你!
若不是你,殿下怎么会不爱我?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说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沈知微扑了过来。
沈知微惊呼一声,转身就跑。
她的肩膀还受着伤,根本跑不快。
苏婉儿很快就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沈知微,你给我去死吧!
"苏婉儿嘶吼着,将匕首刺向沈知微的心脏。
沈知微闭上眼睛,心中一片绝望。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没想到却要死在苏婉儿的手里。
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
沈知微睁开眼,只见刘寒剑挡在她身前,手臂上流出了鲜血。"刘寒剑!"沈知微惊呼道。
刘寒剑转过身,一把将沈知微护在身后,怒视着苏婉儿:"你这个疯女人!"
苏婉儿看着刘寒剑手臂上的伤口,眼神疯狂:"殿下!
你为了她,竟然连命都不要了吗?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你哪里都比不上她!
"刘寒剑厉声喝道,"苏婉儿,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你蒙蔽!"
苏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不可能...殿下,你是爱我的...你一定是爱我的..."
她喃喃自语着,突然捡起地上的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殿下,若有来生,我只求你能多看我一眼..."
苏婉儿说完,缓缓倒了下去,嘴角还带着一抹凄美的笑容。
刘寒剑和沈知微看着倒在地上的苏婉儿,都愣住了。
过了许久,刘寒剑才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沈知微,眼神复杂:"知微,她..."
沈知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刘寒剑点了点头,伸手想要拥抱她,却又犹豫了。
沈知微看着他受伤的手臂,心中一软,主动伸出手,抱住了他。
"刘寒剑,以后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刘寒剑身体一僵,随即紧紧地抱住了她,声音哽咽:"知微,谢谢你...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
阳光透过花丛洒进来,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美好。
沈知微靠在刘寒剑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一片平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生活将会重新开始。
血腥味与牡丹花香诡异地纠缠着。
沈知微摸到刘寒剑手臂上黏腻的温热,那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她刚想张口唤太医,却被男人捂住了嘴。"别声张。
"刘寒剑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急促的喘息,"先回宫。"
他半搂着她转身时,沈知微瞥见苏婉儿倒下的地方开得最艳的那株墨紫色牡丹——花蕊里卧着枚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泽。
回到寝殿,云溪端来金疮药的手直哆嗦。
刘寒剑扯下锦袍的动作太大,伤口又裂开了,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殿下这伤口得请太医来..."
"不必。"
刘寒剑按住沈知微要起身的肩膀,目光锐利如鹰,"苏婉儿心口那刀伤,本该是刺向你的。"
沈知微的动作顿住了。
她想起苏婉儿扑过来时,那股带着杏仁甜香的气息——分明是宫里浣衣局用来处理血渍的皂角味。"那侍卫是你的人。"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刘寒剑蘸着烈酒的棉签猛地刺入伤口,惹得沈知微倒抽冷气。
"丞相府私兵劫狱是真,只是没想到苏婉儿会绕回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知微,我从没想过拿你交换。 "
沈知微看着他肘弯处狰狞的伤口,那里的皮肉翻卷着,隐约能看见白骨。
这个总爱背对着她睡觉的男人,刚才用后背替她挡住了致命一击。
窗外传来禁军搜宫的甲叶碰撞声,刘寒剑突然抓住她正在缠绷带的手:"苏婉儿指甲缝里有木屑,她临死前抓过什么?"
沈知微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片牡丹花丛——除了那株开得反常的墨紫色牡丹,还有新翻的泥土,混着松脂味的新鲜木屑。
"去看看那株墨紫色牡丹。
"她站起身时,膝盖还在发软。
刘寒剑拽住她的手腕,指腹滚烫:"你留下,我去。"
"一起去。"
沈知微挣开他的手,声音发紧,"别忘了,我才是东宫的女主人。"
两人并肩穿过回廊时,正撞见禁军统领跪在地上回话。
石阶缝里渗着暗红血迹,蜿蜒着伸向花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