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是她十三岁生辰时，亲手绣给刘寒剑的荷包纹样。

“备马。”她将箭羽攥得死紧，指节泛白，”本宫要亲赴边关。”

春桃吓得跪倒在地：”娘娘万万不可！边关凶险…”

“他留了话让我等。”沈知微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能食言。”

当玄甲骑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城门口时，沈知微正翻身上马。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白色的雾气。她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刘寒剑也是这样回眸望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深情。

“驾！”马鞭凌空脆响，惊起了城楼檐角栖息的寒鸦。沈知微将凤印塞进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动的频率，与三年前替他挡暗器时一模一样。

北风卷起她的披风，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衣袂翻飞间，沈知微突然笑了——当年那个签下离宫协议的沈知微，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为了那个混蛋帝王，孤身奔赴刀光剑影的边关。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百里之外的狼牙口，刘寒剑正捂着咳血的嘴，看着城楼下舞动着蛇蛊幡旗的南疆巫医，眼底翻涌着与她如出一辙的决绝。他怀中那枚早已褪色的海东青荷包，正随着急促的心跳微微起伏。

狼牙口的风裹着血腥气刮过城头，撕裂了沈知微的斗篷。她勒住缰绳，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城墙垛口后，玄甲士兵的脸冻得发紫，手中长枪的枪尖凝着冰碴。

“来者何人！”守城校尉的吼声里带着沙哑，弓弦在寂静中绷得死紧。

沈知微解开斗篷前襟，露出怀中凤印的一角：”传皇后懿旨，即刻开城门。”

校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的玉玺，又看看她素白中衣上溅到的泥点。城楼下北狄士兵的嘶吼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某种诡异的骨笛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娘娘…”校尉嘴唇哆嗦着，”陛下有令，战时任何人不得…”

“开城门！”沈知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凤印重重砸在城墙砖上，”否则我现在就以擅阻凤驾之罪斩了你！”

校尉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又看看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北狄营帐。那里飘扬的黑色狼旗中央，赫然绣着与苏婉儿平安符上相同的蛇蛊图案。他咬咬牙，猛地挥手：”开城门！”

吊桥缓缓放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沈知微催马进城时，正撞见一队伤兵被抬下来。最前面担架上的士兵浑身是血，胸口插着根羽毛箭，箭杆上缠着的蓝布条在风中飘摇——那是她亲手绣的海东青纹样，此刻沾满了暗红的血渍。

“让开！都让开！”军医的声音焦急，”陛下又吐血了！”

沈知微的心脏像是被那箭羽狠狠刺穿。她翻身下马，抓着一个小校的胳膊：”陛下在哪？”

“在…在中军帐！”小校被她抓得生疼，指着校场中央那顶明黄帐篷，”北狄巫医刚才吹了骨笛，陛下身上的蛊毒就发作了…”

沈知微冲进帐篷时，正看见刘寒剑半跪在地上，锦帕捂着脸剧烈咳嗽。染血的帕子从指缝掉落，在羊毛地毯上洇开一朵刺目的红。太医们围着他束手无策，银针散落一地。

“都出去。”沈知微的声音冷得像帐外的寒冰。

太医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弹。直到她解下发髻上的金簪，抵在最近那太医的脖子上，他们才仓皇退了出去。帐帘落下的瞬间，沈知微听见刘寒剑低哑的喘息：”你怎么来了？”

他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诡异。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散乱着，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颈间，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沈知微这才发现，他常服下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 深红的痕迹蜿蜒而下，在腰侧积成小小的血洼。

“嫌我碍事？”沈知微扔掉金簪，蹲下身扯过他手腕把脉。脉象乱得像团麻，时快时慢，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邪气的震颤。她想起《南疆异物志》里的记载，蛇蛊以心头血为食，每逢月圆或听到骨笛声便会躁动。

“滚回去。”刘寒剑想推开她，手臂却没什么力气，反而倒在她怀里。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知微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滚烫和不断的颤抖。

“闭嘴。”她撕开他的衣领，露出缠着绷带的胸口。解开绷带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他心口处有个乌青色的印记，形状像条盘踞的小蛇，蛇眼的位置正不断渗出深红的血珠。

“这蛊…叫血引。”刘寒剑按住她发抖的手，指腹冰凉，”中蛊者动情一次，蛊虫就活跃一分…刚才北狄王子阵前说，要娶你做王妃…”

沈知微的手指猛地收紧。难怪他蛊毒突然发作得这么厉害。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护着苏婉儿时决绝的背影；想起新婚夜他枯坐床边，连盖头都不愿掀的冷漠；想起他捏着她手腕说”心头血只救心上人”时嘲讽的眼神。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可看着他痛得蜷缩起来的样子，那些准备好的嘲讽和质问，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帐篷外突然传来震天的欢呼声。沈知微掀开帐帘一角，看见北狄阵营推出个高台上绑着个熟悉的身影——镇国公的次子沈砚，她的亲表弟。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被打掉，脸上全是血污，却依旧挺着脊梁。

“刘寒剑！”北狄王子的笑声粗犷而得意，”你若将沈氏交出来，再自断右臂，本王就放了这小子，退兵三十里！”

沈知微的手瞬间冰凉。她回头看向帐内，刘寒剑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扶着桌案剧烈喘息。他拿起墙上悬挂的佩剑，剑穗上那枚海东青荷包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她十三岁生辰时绣给他的，针脚歪歪扭扭，他却戴了这么多年。

“别去！”沈知微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掌心触到他伤口的温度，”他们就是想激怒你，让蛊毒发作！”

“放开。”刘寒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不放！”沈知微将脸埋在他背上，听着他胸腔里沉闷的心跳，”你忘了沈策已经战死了吗？沈砚是镇国公唯一的儿子了！”

“所以更不能让他有事。”刘寒剑掰开她的手指，动作却很轻，”知微，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他转过身，漆黑的眼眸在烛火下泛着水光。沈知微这才发现，他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泪水。滚烫的泪珠落在她手背上，像融化的烙铁。

“当年在坠落山，替你挡下刺客那箭的人…是我。”他声音哽咽，”不是沈策…我只是…只是不敢告诉你…”

沈知微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想起十七岁那年随父亲上山，遇到蒙面刺客。混乱中有人挡在她身前，中了一箭。后来她一直以为是表哥沈策救了她，还因此愧疚了很久——沈策因为那箭伤，错过了当年的武举殿试。

“为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听不清。

“因为那时候你说…”刘寒剑苦笑，泪水滴在她的发顶，”你说长大后要嫁给沈策表哥…我怕你知道真相后，连朋友都不肯跟我做…”

帐篷外突然响起凄厉的骨笛声，尖锐得像要刺穿耳膜。刘寒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捂住胸口缓缓跪倒在地，指尖不断渗出鲜血。心口那乌青色的蛇形印记越来越清晰，仿佛真的有蛇在皮下蠕动。

“陛下！”沈知微抱住他，感觉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帐篷外传来北狄士兵的哄笑，还有沈砚愤怒的嘶吼：”狗皇帝！别管我！杀了这些蛮夷！”

“知微…”刘寒剑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蛇形印记烫得惊人，”用你的匕首…刺这里…蛊虫怕你的心头血…”

沈知微的手指触到他腰间悬挂的匕首，冰凉的刀柄让她打了个寒颤。《南疆异物志》里确实有记载，蛇蛊畏至纯心头血。沈知微拔出匕首，刀刃映着刘寒剑痛苦扭曲的脸。帐外骨笛声突然变调，他喉间溢出一声痛呼，心口乌青印记竟微微起伏，像活物在皮下拱动。

“快…”刘寒剑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胸口按，指节因用力泛白，“再晚…来不及了…”刀锋贴着他滚烫的皮肤，沈知微想起昨夜他咳在锦帕上的血沫，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护着苏婉儿的背影，手却不受控地抖起来。刀锋突然顿住，沈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刘寒剑痛得额头青筋暴起，血珠顺着匕首刃往下滴，在她手背上砸出细碎的红。帐外的骨笛声像毒蛇吐信，刺得人耳膜发痛，北狄王子的狂笑隐约传来：”刘寒剑！你的皇后舍不得杀你吗？”

“动手！”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热气喷在她耳侧。沈知微闭了闭眼，手腕猛地用力——寒光闪过的刹那，她突然偏了方向，匕首狠狠扎进自己左肩。鲜血喷涌而出，溅上刘寒剑苍白的脸。

“你疯了！”刘寒剑瞳孔骤缩，伸手想去捂她的伤口，却被她用染血的手拍开。温热的血顺着沈知微手臂淌下，滴在他心口那乌青印记上，蛇形纹路竟像被烫到般剧烈扭曲起来。她疼得额头冒汗，却扯出个冷笑：“陛下不是说…我的心头血有用吗？”话音未落，左肩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匕首“啷当”落地。

“别乱动！”刘寒剑反手按住她流血的肩膀，指尖抖得不成样子。沈知微看着他心口那蛇纹渐渐褪去青色，突然偏头咳出一口血沫，溅在他明黄的龙袍前襟。帐篷外的骨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北狄王子的怒吼远远传来：“妖术！给本王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