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峡谷深处,潮湿的岩壁渗着水珠,沈知微身披玄色轻甲,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午时的阳光斜斜地从峡谷上方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风穿过狭窄的谷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指尖触到微凉的金属——那是父亲留给她的虎符,此刻正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和那封血书一起,隔着薄薄的内衬传来温热的触感。
“绳索再拉紧些!”沈知微朝崖壁上大喊,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几个士兵正趴在陡峭的崖壁上,将碗口粗的绳索牢牢固定在岩石缝隙里,绳索另一端捆着数百斤重的巨石和削尖的原木。
“大小姐,都弄好了!”一个络腮胡士兵探出头来,朝她比了个手势,”保证一拉就塌!”
沈知微点点头,目光扫过狭长的谷底。这里宽不过两丈,两侧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正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形。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的羊皮地图,图上用朱砂标出了敌军可能行进的路线和伏击点,边缘处密密麻麻写着小字——那是昨夜她和王将军连夜制定的作战计划。
三百对五千,这场仗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记住信号。”沈知微转身对身旁的传令兵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红旗落下,滚石先行。待敌军前锋完全进入谷底,再放箭。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即中。”
传令兵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稚气,用力点头:”属下明白!”
沈知微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再次投向峡谷入口。山风突然转向,带来远处隐约的尘土味和兵器碰撞声。她眯起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是父亲用过的,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三年前在东宫的那些日子,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像男儿一样驰骋沙场,却没想到第一次拿起武器,竟是为了那个伤她至深的男人。
“来了!”崖壁上的士兵低喝一声。
沈知微立刻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观察。峡谷入口处,一面黑色的狼头旗率先出现,紧接着是黑压压的敌军士兵,约莫千人,盔甲明晃晃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们显然没把这偏僻的山谷放在眼里,队列松散,士兵们边走边交谈,有些人甚至还在抱怨山路难行。
“这鬼地方,怎么走这么久?”一个士兵踢飞脚边的石子,骂骂咧咧,”沈知微那个娘们真会躲,瑞王殿下也真是,为了个废后大动干戈。”
“你懂个屁!”旁边的老兵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听说那娘们手里有虎符,能调动沈太傅的旧部。再说了,太子殿下……哦不,现在是废太子了,还对她念念不忘呢!瑞王殿下这是要斩草除根!”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废太子?他们已经这么叫刘寒剑了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血书,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那个在雪夜亲手写下废后诏书的男人,此刻正身陷囹圄,而她却在这里,为他抵挡敌军的追杀。
真是荒唐。
敌军前锋渐渐深入峡谷,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沈知微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着红旗的一角,掌心全是汗。她能看到敌军主将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中间,一脸倨傲,腰间佩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
等,再等一下。
敌军已经完全进入了伏击圈,走在最后的士兵也过了峡谷中段的巨石。沈知微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红旗!
“放!”
随着她一声令下,两侧崖壁同时传来令人牙酸的绳索摩擦声。数百斤重的巨石和削尖的原木如冰雹般砸下,伴随着士兵们的呐喊声和箭矢破空的呼啸声。谷底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有埋伏!”敌军主将惊恐地大喊,试图控制混乱的队伍。但已经晚了,巨石砸断了他们的退路,也堵住了前进的道路,士兵们挤作一团,成了崖壁上弓箭手的活靶子。
“杀!”沈知微高喊一声,率先从藏身处跃出,率领埋伏在侧谷的百名精锐冲向混乱的敌军。她手中的长枪舞动如龙,枪尖寒光闪烁,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下。
“保护主将!杀出去!”敌军副将嘶吼着,挥舞长刀试图组织抵抗。
沈知微冷笑一声,枪尖一抖,挑落迎面劈来的大刀,顺势刺穿了那名副将的喉咙。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温热的液体让她瞬间清醒——这不是演习,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是沈知微!太子妃在此!”一个眼尖的敌军士兵认出了她的枪法和身形,惊恐地大喊起来,”抓活的有重赏!瑞王有令,要亲自处置她!”
沈知微心中一凛,没想到瑞王竟然如此看重她。她枪势不停,同时警惕地观察四周。敌军虽然混乱,但人数众多,一旦反应过来,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
“加快速度!目标敌军主将!”沈知微高喊,试图用最快的速度瓦解敌军指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峡谷两侧突然传来密集的箭雨,不再是他们事先安排的稀疏箭矢,而是铺天盖地的弩箭!沈知微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计了——瑞王的军队不止这五千人,他们早就料到了可能会有埋伏!
“撤退!快撤退到两侧山崖!”沈知微大喊,同时挥舞长枪格挡飞来的箭矢。但已经晚了,敌军像是早已准备好一般,迅速包围了他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沈知微背靠背与十几名亲兵形成一个小阵,奋力抵抗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枪尖刺入肉体的触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她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就意味着死亡。亲兵一个个倒下,包围圈越来越小,她身上也添了数处轻伤,鲜血染红了玄色的铠甲。
就在这危急时刻,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支冷箭穿透了甲胄,深深刺入肉中。沈知微闷哼一声,险些跌倒,低头一看,箭杆上闪着诡异的蓝黑色光芒——箭上有毒!
视线开始模糊,体力迅速流失。沈知微咬紧牙关,用长枪支撑着身体,心中涌起一丝绝望。难道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刘寒剑还在等她去救,父亲的遗愿还没完成……
就在这时,峡谷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号角声,激昂而急促。沈知微精神一振,那是青苍山守军的号角!
“大小姐莫慌!末将救驾来迟!”王将军声嘶力竭的大喊从峡谷外传了进来,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
沈知微循声望去,只见峡谷入口处,王将军手持大刀开路,身后约两百援军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冲散了敌军的包围。
“王将军左翼!截断他们退路!中路保持攻势!”沈知微强忍剧痛,高声下令。
王将军闻声会意,立刻率军向左侧突围,与沈知微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敌军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士气低落。
“杀啊!为了太傅!为了太子殿下!”士兵们士气大振,奋勇杀敌。
沈知微看着战局逐渐扭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好身旁的亲兵及时扶住了她。
“大小姐,您受伤了!”亲兵焦急地说。
沈知微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左臂的剧痛让她额头冷汗直冒。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这场仗还没有结束。
经过半个时辰的激战,敌军终于溃败,残余部队仓皇逃窜。峡谷内尸横遍野,血染岩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沈知微拄着长枪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看着满地的尸体和伤员,心中五味杂陈。
三百精兵,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这场胜利,代价太大了。
“大小姐,您的伤口……”王将军快步走到她面前,看到她左臂的箭伤,脸色一变。
“没事,小伤。”沈知微轻描淡写地说,但脸色苍白如纸。
“还说没事!”王将军皱眉,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军医!快叫军医过来!”
军医匆匆赶来,剪开沈知微的衣袖,看到那支闪着蓝黑色光芒的箭杆,脸色凝重起来。”将军,这箭上有毒!”
“什么?!”王将军一惊。
“无妨。”沈知微虚弱地说,”只是些普通的麻痹毒素,不会致命。帮我取出来就好。”
军医点点头,拿出工具,开始为沈知微处理伤口。取出箭头的瞬间,一股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沈知微咬紧牙关,不发一声,但冷汗已经浸湿了鬓发。
就在这时,一个血迹斑斑的亲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沈知微面前,双手呈上一封染血的密信。”大小姐,京城急件!刚……刚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
沈知微心中一紧,颤抖着手接过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她熟悉的梅花印记——那是父亲生前用的私印。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密信,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心脏骤然缩紧:
“瑞王逼宫,废帝自立,改元永昌。旧主囚于静心苑,日夜受辱。沈家旧部已被一网打尽,唯有江南周神医处尚有一线生机。血书已到,当断则断,勿念旧情,保全自身。——忠仆泣血顿首”
沈知微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密信从指尖滑落。瑞王竟然真的逼宫了!刘寒剑被废黜囚禁,沈家旧部也……
她猛地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担忧,有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刘寒剑,你这个混蛋。
沈知微在心中暗骂一句,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抬手抹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王将军,”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备马。我们去京城。”
“大小姐,您的伤……”王将军担忧地说。
“死不了。”沈知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刘寒剑还在等我。”
王将军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点点头:“末将领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一线天峡谷中,将血腥的战场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沈知微靠在岩石上,看着士兵们收拾战场,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前路将会更加凶险,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那封血书,也为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她必须去京城,必须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