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混杂着草药的苦涩气息,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弥漫。沈知微半倚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左臂已经被细心包扎好,但伤口处传来的阵阵麻痹感仍让她眉头紧锁。王将军站在帐外,身影被篝火映照在帐篷布上,忽明忽暗。
“大小姐,军医说这箭毒虽是常见的麻沸散,却掺杂了些西域奇药,怕是三五天内左臂使不上力气。”王将军的声音隔着帐篷传来,带着几分担忧,”京城路途遥远,要不我们先在青苍山休整几日?”
沈知微沉默着,目光落在帐角那盏摇曳的油灯上。灯芯爆出一点火星,映得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休整?她怎么等得起?刘寒剑还在静心苑那个地方受辱,沈家旧部已经被一网打尽,多耽搁一天,变数就多一分。
“不必了。”她轻轻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日一早拔营,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帐外的王将军叹了口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应了一声:”是,大小姐。”
脚步声渐远,营帐里又恢复了寂静。沈知微缓缓抬起右臂,指尖轻抚过胸口——那里,虎符和血书正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仿佛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她想起那封密信上的话:”当断则断,勿念旧情,保全自身。”
保全自身?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若是只想保全自身,三年前她就不会签下那份协议,留在东宫做那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可现在,她似乎又在重蹈覆辙,为了那个男人,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闭上眼,刘寒剑的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大婚夜他决绝的背影,签协议时如释重负的眼神,还有最后颁发废后诏书时那复杂难辨的表情……这个人,伤她至深,却又在她决心离开的时候,让她无法真正置之不理。
“混蛋。”沈知微低声骂了一句,眼角有些湿润。她抬手抹去,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现在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必须尽快赶到京城,想办法救出刘寒剑。
就在这时,帐帘突然被轻轻掀开,一股熟悉的药草气息随着夜风飘了进来。沈知微警觉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灰衣的老者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正是军中的老军医。
“大小姐,该换药了。”老军医声音温和,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小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沈知微左臂的绷带。
伤口已经处理过,但周围的皮肤仍透着不正常的青黑色。老军医叹了口气,用干净的布巾沾了些温热的药水,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
“这毒虽然不至于致命,但对经脉损伤不小。大小姐若是不好好静养,恐怕日后左臂会落下病根。”老军医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涂抹药膏,重新包扎伤口。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帐篷顶部。老军医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道:”大小姐,老奴知道您心急,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是垮了,谁去救太子殿下,谁去完成太傅的遗愿?”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颤,看向老军医。这老者是父亲生前的旧部,跟随沈家多年,对她向来忠心耿耿。
“老伯,”她轻声开口,”您说,我是不是很傻?明明被那个男人伤得那么深,现在却还要不顾一切去救他。”
老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摇头:”大小姐,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老奴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奴知道,大小姐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何况,太子殿下……他对您,或许并非无情。”
“无情?”沈知微自嘲地笑了,”他若有情,就不会在新婚夜让我独守空房;他若有情,就不会为了一个宫女处处冷落我;他若有情,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写下废后诏书……”
她说着,声音渐低,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是啊,刘寒剑对她何曾有过情?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老伯叹了口气,收拾好药箱:”大小姐,有些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老奴伺候太傅多年,也看着太子殿下长大,他那人,性子执拗,嘴硬心软,有时候做出来的事,并非本意。”
沈知微沉默着,没有反驳。她想起刘寒剑在雪夜写下废后诏书时通红的眼眶,想起他在宫门口红着眼堵截她时的痛苦神色,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难道……他真的有什么苦衷?
“大小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老伯轻轻放下帐帘,退了出去。
沈知微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帐外传来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声,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曾告诉她,做人要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刘寒剑于她,有怨,亦有恩。怨的是他三年冷落,恩的是他终究没有赶尽杀绝,给了她一条生路。何况,如今他身陷囹圄,并非因为她,而是因为瑞王的谋反篡位。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见死不救。
天蒙蒙亮时,沈知微终于沉沉睡去。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东宫,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刘寒剑站在廊下,背影萧索,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她想上前,却怎么也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渐远去……
“大小姐,醒醒,该出发了。”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布满冷汗。王将军站在床边,神色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她立刻坐起身,警惕地问道。
王将军递过来一件黑色的斗篷:”刚才收到消息,瑞王已经下令封锁了通往京城的所有要道,严查过往行人。我们恐怕不能大张旗鼓地进城了。”
沈知微皱眉:”瑞王动作这么快?”
“是啊,”王将军叹了口气,”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抓住您。大小姐,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沈知微沉默片刻,接过斗篷披上:”先出发再说,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进城的。”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左臂。伤口依然隐隐作痛,但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老伯的药膏果然有些门道。
走出帐篷,营地已经收拾妥当。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虽然面带疲惫,眼神却透着坚定。看到沈知微出来,纷纷立正行礼。
“大小姐!”
沈知微点点头,目光扫过这些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人,大多是父亲的旧部,对沈家忠心耿耿。为了她,他们不惜对抗朝廷,与瑞王为敌。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诸位将士,”沈知微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前面就是京城,瑞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此行凶险异常,九死一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士兵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我等誓死追随大小姐!”
“就是!瑞王那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们跟着大小姐杀进京城,救太子殿下,清君侧!”
“对!杀进京城!”
沈知微看着群情激昂的士兵们,眼眶微微发热。她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兵分三路,分批进城。王将军,你带领主力部队,伪装成商队,从南门进城。我带十名精锐,从小路绕到东门,伺机而入。老伯,你带领剩下的人,在城外接应,随时准备策应我们。”
“是!”众人齐声应道。
沈知微点点头:”好了,出发!记住,万事小心,保重自身!”
三路人马很快分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进发。沈知微带领十名精锐,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沿着小路,朝着京城东门而去。
一路上,沈知微很少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越靠近京城,盘查就越严密。每隔几里路,就有瑞王的士兵在设卡检查,来往行人都要出示路引,稍有可疑就要被扣留盘查。
“大小姐,前面就是东门了。”一个士兵低声提醒道。
沈知微点点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悄悄观察着城门口的情况。只见城门紧闭,门口站满了瑞王的士兵,个个手持兵器,盘查得异常严格。进城的百姓排成了长队,每个人都要经过仔细搜查,稍有不从就会被粗暴对待。
“看来想从正门进去是不可能了。”沈知微低声道,”我们得找个隐蔽的地方,想办法翻墙进去。”
她转身对身旁的一个士兵说:”你去侦查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偏僻的巷子或者矮墙,适合我们潜入。”
“是!”士兵领命而去。
其他人则原地待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沈知微靠在树干上,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左臂。伤口处的麻痹感虽然减轻了些,但提重物还是有些困难。她知道,这左臂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侦查的士兵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大小姐,情况不太好。瑞王似乎料到我们会翻墙进城,城墙四周都加强了巡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士兵把守,很难找到空隙。”
沈知微皱眉:”那有没有其他办法?比如下水道或者密道之类的?”
士兵摇摇头:”我问过附近的百姓,城里的下水道早就被瑞王下令封锁了,至于密道……百姓们都只是听说过,没人知道具体在哪里。”
沈知微沉默了。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她不甘心就此放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沈知微等人立刻警惕起来,躲到了大树后面。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银甲的年轻将领,面容英俊,眼神锐利如鹰。
“是瑞王麾下的中郎将,王北风!”一个士兵低声惊呼,”听说此人武艺高强,为人狡诈,是瑞王的心腹之一!”
沈知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名叫王北风的将领。只见他翻身下马,与城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带着几个亲兵,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
“不好!他们朝这边来了!”士兵们紧张起来,纷纷握住了腰间的兵器。
沈知微心中一紧,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情况。”
王北风带着亲兵,慢悠悠地走着,目光四处扫视,似乎在搜寻什么。当他走到沈知微等人藏身的大树附近时,突然停下了脚步,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树干上。
“这里好像有人来过。”王北风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你们几个,去那边搜查一下。”
“是!”几个亲兵立刻拔出刀,小心翼翼地朝着大树走来。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一旦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她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剑,准备随时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王北风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转身望去。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个守卫匆匆跑来,满头大汗:”将军,不好了!城门口有人闹事,非要进城,我们拦不住!”
王北风脸色一沉:”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狠狠瞪了一眼大树的方向,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带着亲兵,急匆匆地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沈知微等人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好险……”一个士兵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沈知微却没有放松警惕,她看着王北风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那阵喧嚣,来得未免太巧了些。难道是……
“大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士兵问道。
沈知微回过神,眼神坚定:”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我们赶紧从旁边的小巷子绕过去,找机会进城!”
“是!”
一行人迅速穿过小巷,朝着城墙的方向潜行。沈知微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越靠近城墙,巡逻的士兵就越多。他们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巡逻队,好几次都险些被发现,幸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墙角。这里地势低洼,周围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了。沈知微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段城墙虽然不高,但上面布满了荆棘,很难攀爬。
“怎么办?大小姐。”士兵们有些沮丧。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四处打量着。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一棵老槐树上。这棵树枝繁叶茂,一根粗壮的枝干正好伸到了城墙上方。
“有了!”沈知微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借助这棵树爬上去!”
士兵们也看到了那棵树,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好主意!大小姐!”
沈知微点点头,对一个身手矫健的士兵说:”你先上去,看看上面的情况。注意安全。”
“是!”士兵答应一声,立刻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了老槐树,小心翼翼地顺着枝干,爬上了城墙。
过了一会儿,他探出头来,朝着沈知微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沈知微松了口气:”好,我们一个一个上去。动作快,动静小!”
士兵们依次爬上城墙,动作迅速而轻盈。轮到沈知微时,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臂的疼痛,开始攀爬。老槐树的树皮粗糙而扎手,她紧紧抓住树干,一步一步向上爬。爬到一半时,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手一松,险些掉下去。幸好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大小姐,小心!”
沈知微咬紧牙关,额头冷汗直冒。她休息了片刻,再次尝试,终于爬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之上,沈知微低头望去,只见城内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谁能想到,在这繁华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大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士兵问道。
沈知微目光坚定:”静心苑。我们必须先找到刘寒剑,确保他的安全。”
一行人顺着城墙,小心翼翼地朝着静心苑的方向潜行。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之中。沈知微知道,她们的冒险才刚刚开始。瑞王的爪牙遍布京城,她们每走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的陷阱。
但她别无选择,为了刘寒剑,为了父亲的遗愿,她必须走下去。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将一往无前,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夜色渐浓,沈知微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京城的夜色之中,宛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却又很快归于平静。只是不知道,这平静之下,又隐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
静心苑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枯枝刮擦着斑驳的宫墙,发出指甲抓挠般的轻响。沈知微蜷缩在墙根阴影里,看着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在青石路上拖出长长的光带,硫磺燃烧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
“大小姐,东南角守卫换班有片刻空隙。”贴身护卫阿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像壁虎般贴在三丈高的宫墙上,灰布夜行衣与青苔色浑然一体。
沈知微左臂的麻痒感顺着经脉蔓延到指尖,绷带下的伤口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她咬住下唇咽下痛呼,将短剑插入靴筒,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时,虎符硌得胸口微微发疼。
“数到三。”她对着上方打出手势。
火把的光晕逐渐远去,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沈知微踩着阿福的肩攀上墙头,垂落的紫藤萝在她掌心留下黏腻的汁液。墙内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她翻身落入灌木丛中,枝叶扫过伤口时疼得眼前发黑。
“殿下又不老实了?”粗嘎的嗓音贴着假山传来,”瑞王殿下有令,只要保他活命,断两根骨头算什么。”
“那小畜生瞪得我心慌。”另一个声音带着颤,”听说他母妃当年就是用这眼神……”
话音戛然而止,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沈知微拨开枝叶,看见两个守卫软倒在井台边,后颈各插着一支竹筷。月光从云层漏下,照亮了井台边蜷缩的身影。
刘寒剑穿着囚服倚着井栏,长发黏在血污遍布的脸颊上。他抬起头时,沈知微险些叫出声——原本清亮的右眼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血窟窿,污血还在顺着下颌线滴落。
“你来了。”他扯动嘴角想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呕出一口黑血。铁链哗啦作响,他挣扎着想站起,膝盖却无力地发软。
沈知微扑过去扶住他,左手刚碰到他胳膊就被狠狠甩开。
“别碰我。”刘寒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这院里的地砖下埋着鹤顶红,沾到皮肤就……”
话没说完就被沈知微捂住了嘴。她颤抖着指尖抚过他右眼的空洞,指腹沾到温热的液体时,牙齿咬得下唇渗出血珠。
“谁干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刘寒剑扳开她的手腕,将一个沾血的玉佩塞进她掌心。那是瑞王的贴身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