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眼下方的小熊胎记胀得通红。

"三个..."林默感觉胃里的酸水涌到了喉咙口，"当年报纸上说失踪三个孩子。"

"答对了。"三张脸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像台老旧收音机，"但他们忘了算上第四个。"中间的少年面孔突然凑近，林默闻到股腐烂的话梅味，"把最后一只小熊交出来，游戏该结束了。"

林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晓棠。她正低头看着地面，脚尖轻轻踢着什么东西。红月光照清那是只布偶小熊，棕色的皮毛褪成了灰白色，右胳膊的位置空荡荡的——这是他九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礼物，他明明记得在搬家时扔进垃圾桶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涣散的意识聚拢些。地上的血溪突然改道，围着小熊布偶绕了个圈，形成道红色的屏障。

"不懂？"红衣人的三张脸同时笑起来，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他抬起左右手，林默这才发现他左边是男孩的手，右边是女孩的手，指甲上还涂着剥落的粉色指甲油，"那这个你总该记得吧？"

两只手同时指向苏晓棠的左肩。校服布料不知何时洇出片深色污渍，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烫伤疤痕他右肩也有，是三年级在锅炉房烫的。那天苏晓棠还陪他去医务室，用她的粉色发卡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说这样像个勇敢的海盗。

等等，是右肩还是左肩？林默突然愣住了。他抬起右手摸向自己的右肩，触感是平整的棉布。又慌忙摸向左肩，指尖触到片凹凸不平的皮肤——疤痕居然换了边？

"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苏晓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慢慢卷起左边袖子，蝴蝶形的疤痕在红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你记得的锅炉房事件，其实是我经历的。你说的粉色发卡，是我妈妈在供销社给我买的。你掉的第一颗牙，其实是小明的。"

林默后退一步撞在门板上，震得上面的课程表簌簌往下掉。1998年9月12日那栏露出底下用红墨水写的字："小熊把我们锁起来了"。

"不..."他用力摇头，感觉脑袋像被塞进了灌满水的玻璃罐，"我明明记得..."

"记得你妈生日那天去吃西餐？"苏晓棠打断他，眼神突然锐利如刀，"那天是我爸妈的忌日。我们在拆迁区找到你时，你抱着小熊书包躲在瓦砾堆里，嘴里一直念叨着牛排和番茄酱。"

心脏像是被只冰冷的手攥住。林默突然想起上周发现的拆迁日记，最后那页血渍底下隐约可见"忌日快乐"四个字。当时以为是哪个学生的恶作剧，现在看来...

"你的记忆是假的。"红衣人向前逼近，三张脸像走马灯似的旋转，"是我们用二十年来的思念拼起来的假货。你以为的父母，其实是当年负责案子的警察夫妇。你住的学区房，就是当年的案发现场。"

刺鼻的消毒水味突然变浓，林默看见苏晓棠的校服开始变得透明，露出底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她左手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疤痕，缠着渗血的纱布——跟昨天在医务室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一直在..."林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装失忆？"

苏晓棠没有回答，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林默慌忙接住，掌心跳动着冰凉的金属感——是枚黄铜钥匙，形状像颗剥开的水果糖。这是他十岁生日时在槐树下捡到的，一直当护身符挂在书包里，上个月"不小心"弄丢了。

"地下室的钥匙在我们第一次分享的水果糖里。"苏晓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烫得吓人，"记住这句话，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林默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整个厕所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红衣人发出刺耳的尖啸，三张面孔开始融合变形，最终变成片模糊的血肉。隔间上方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天花板正中央裂开道缝隙，红月光从里面倾泻而下。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裂缝里卡着只纯黑色的小熊玩偶，两只眼睛是暗红色的纽扣，正对着他们缓缓转动。玩偶的左爪子抓着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已经卷翘，上面四个孩子并排站在老槐树下，笑容灿烂得有些不真实。

最左边那个女孩戴着红色发卡，右肩别着枚槐木纽扣——是苏晓棠。她旁边扎羊角辫的男孩缺了颗门牙，右耳下方有颗痣——是小明。再旁边是个陌生男孩，左手紧紧攥着枚水果糖形状的钥匙。而最右边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左眼下方有个小熊形状的胎记，怀里抱着缺胳膊的棕色小熊。

林默的呼吸彻底停住了。照片上的男孩，赫然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照片边缘的槐树影突然活过来，细长枝条像无数只手扒住裂缝两侧。黑色小熊的纽扣眼转向林默，右爪子缓慢抬起，指向他胸口。校服布料下的皮肤突然发烫，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假的..."林默指尖发颤，摸到第三颗纽扣下方有个硬物轮廓，"我早上穿衣服时根本没有..."

苏晓棠突然扑过来按住他的手。她掌心的烫意透过校服渗进来，布料摩擦发出焦糊味。"别拿出来！"她的喉结剧烈滚动，病号服领口被扯得变了形，"血月还没完全升到正上方。"

头顶传来木质断裂的脆响。黑色小熊的左爪子从照片上撕下一截——林默看见照片里最右那个男孩的脸突然扭曲，左眼下方的小熊胎记像活物般蠕动起来。瓷砖地面开始倾斜，血溪顺着坡度流向隔间角落，在那里聚成小小的漩涡，隐约露出底下的铁栅栏。

"二十七次缝补的纽扣，十九年的虚假记忆，现在该结账了。"红衣人变形的面孔重新聚拢，这次只有中间那张少年林默的脸清晰可辨。他的右手捏着串钥匙，其中枚水果糖形状的黄铜钥匙正在滴血，"地下室的湿度会保存好你们的骨头，就像当年保存那三只小熊。"

林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苏晓棠塞来的钥匙。金属边缘的毛刺硌进肉里，痛感让某个被遗忘的画面突然炸开——拆迁区瓦砾堆里，十岁的他抱着沾血的小熊书包啃水果糖，警察夫妇蹲在面前，女警官的工牌上写着"陈岚"。

"你的警徽号码是030715。"林默突然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红衣人的动作顿住了，少年面孔的嘴角开始扭曲，"你在审讯室给我买的橘子汽水，瓶盖我现在还放在铁盒第一层。"

苏晓棠猛地抬头看他，眼里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你想起来了？"她的指甲掐进林默手背，"锅炉房后面的地窖门，密码是小明的生日！"

刺耳的尖啸突然炸响。红衣人的身体爆开成漫天槐花瓣，每片花瓣都映着张孩子的脸。林默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后脑勺撞在铁栅栏上，疼得眼前发黑。混沌中他看见苏晓棠抓起地上的缺臂小熊，圆规尖划破掌心，鲜血顺着熊耳朵滴进栅栏缝隙。

"林默！"她的声音混着哗啦啦的水声，"记住三短两长的敲击信号！"

水波突然从栅栏涌出，腥甜的槐花味呛得人窒息。林默挣扎着抓住气窗栏杆，铁锈在掌心剥落。红月光下，他看见苏晓棠的校服正在变成透明的水膜，那张酷似他的少年脸从水膜后浮现，左手拿着把沾血的水果刀。

"抓住他！"水面突然炸开无数气泡，三个孩子的手从水里伸出，指甲缝里全是槐树叶。林默的脚踝被抓住往水下拖，校服裤子瞬间湿透。他胡乱踢蹬时，指尖触到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看见是那只黑色玩偶熊正在往他怀里钻，纽扣眼里流出温热的液体，在水面洇成暗红色的云。

气泡破裂的瞬间，林默听见声清晰的叹息，像老旧风箱在拉动。水底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哼唱："小熊小熊吃月亮，吃到肚子变成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