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槐树林比想象中更密。
周末的晨光穿过层叠的叶隙,落在满地落蕊上,沾着露水的花瓣被踩得轻轻发颤,香气漫在风里,是甜津津的暖。张益耀走在前面,手里攥着把没撑开的伞——刘江晓昨天随口提了句“怕树枝勾头发”,他今早出门就把伞带在身上,此刻正用伞尖轻轻拨开挡路的枝桠,动作慢得像怕碰落了花瓣。
“你看那棵。”李梦忽然拽了拽刘江晓的袖子,往林子深处指。最粗的那棵老槐树下,不知谁摆了块青石板,板上还放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缸底积着半缸雨水,映着头顶晃悠的花枝。刘江晓认出来,是小时候他们常来的地方,张益耀总蹲在这石板上给她磨石子,说“硬石板磨得快”。
张益耀也看见了,脚步顿了顿,耳尖悄悄红了。“我昨天来扫了扫。”他声音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石板上都是土,我用树枝刮了刮。”
刘江晓蹲下身摸了摸石板,果然干干净净的,只有几道旧划痕,是小时候张益耀用石子划的“江晓的地盘”。她指尖碰着划痕时,张益耀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石子,正是昨天那颗槐花瓣形状的,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缠得紧实。
“我自己琢磨的绳。”他挠了挠头,眼神往别处飘,却忍不住用余光瞥她手腕上的石子串,“试了好几次,断了五根线才弄好,红绳……看着结实,能戴很久。”
刘江晓把石子串往手腕上一套,大小正好。李梦在旁边“啧”了一声,故意拖长了调子:“某些人昨天在电话里跟我哭,说编绳编断了五根线,原来不是骗人的啊。”
张益耀的脸“腾”地红透了,伸手去捂李梦的嘴,却被她躲开。刘江晓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笑出声——风从树叶间穿过去,带着槐花香扑在脸上,暖得像春日的阳光。
三人在林子里待了大半上午,李梦嫌坐久了闷,拉着张益耀去捡落在地上的槐花,说要回去让她妈蒸槐花糕。刘江晓坐在石板上没动,看着张益耀被李梦催得手忙脚乱,蹲在地上捡花瓣时,总不忘把完整的、没沾泥的往她这边递,像只攒着宝贝的小兽。
快中午时,李梦忽然接了个电话,是她妈催她回家拿东西。“你们俩慢慢晃啊!”她往刘江晓手里塞了把槐花,挤了挤眼睛,转身跑没影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喊,“张益耀!把人安全送回家!”
林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叫。张益耀手里还攥着把槐花,站在原地没动,像是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
“坐吧。”刘江晓拍了拍石板旁边的位置。
他挨着石板边坐下,离她隔着半尺远,却把手里的槐花往她面前推了推:“这花瓣新鲜,你要是喜欢,回去可以晒干了装瓶子里。”
刘江晓拿起片槐花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里混着露水的湿意。她忽然想起昨天化学题上的红笔小字,想起他弯腰讲题时落在耳后的呼吸,轻声问:“你昨天说,待定系数法比配平快?”
“嗯。”他立刻点头,眼睛亮了亮,“我回去整理了步骤,写在笔记本上了,下次给你看。其实配平也不难,就是你容易慌,昨天你盯着草稿纸的时候,眉头都皱成小山了。”
他说得认真,指尖下意识地在石板上划着步骤,像是在给她讲题。刘江晓看着他的指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蹲在她旁边,用石子在地上划算术题,说“江晓别着急,我教你,教到你会为止”。
“张益耀。”她忽然开口。
“嗯?”他抬头看她,眼神干净得像洗过的天空。
“高三结束后,”刘江晓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像风,“我们去看海吧。”
他愣了愣,眼里像是落了星光,亮得惊人。“好啊。”他几乎是立刻点头,声音里带着点没藏住的雀跃,“我查过,离这儿最近的海要坐三个小时火车,我可以提前买票。”
“不用急。”刘江晓笑了笑,“还有大半年呢。”
“不远了。”他轻声说,眼神落在她手腕上的石子串上,“等考完试,我们就去。”
风又吹过来,槐花瓣簌簌地往下落,掉在两人中间的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张益耀忽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捡起片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指尖碰到她头发时,轻轻颤了一下,却没立刻收回手。
刘江晓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软,像盛着化不开的槐花香,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却清晰。
“江晓,”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我其实……”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李梦的喊声:“江晓!张益耀!你们走了没!我妈蒸了槐花糕!”
他猛地收回手,脸又红了,低头去捡地上的槐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说。刘江晓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伸手,碰了碰他攥着槐花的手——他的手一僵,指尖的温度透过花瓣传过来,温温的,像春日的阳光。
“走吧。”她站起身,往林子外走,手腕上的石子串晃了晃,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去吃槐花糕。”
张益耀跟在她身后,脚步放得很慢。刘江晓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他在后面轻声说:“江晓,等考完试,我还想跟你说句话。”
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风里的槐花香更浓了,落在肩上的花瓣温温的,像谁悄悄递来的、没说出口的心意。
高三这道题,或许真的不用急着要答案。她想。只要身边有他,有槐花,有慢慢走的时光,等多久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