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砚打翻的宣张,将星辰大厦晕染成钢铁猛兽的剪影。林微站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手机屏幕在掌心灼烧出一个惨白的光圈。那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嗓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质感,此刻仍在耳膜里震荡。
"明天晚上八点,星辰大厦天台见。"
自动贩卖机顶的荧光管突然闪烁两下,将她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拼图——瞳孔里跳动着警惕的火苗,却在苹果肌处凝成细小的冰晶。三年来第一次如此接近真相,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计时器上即将归零的红色数字。
"吱呀——"
生锈的公交站牌在夜风里发出呻吟。林微猛地转身,风衣下摆扫过梧桐叶堆,惊起一阵碎金般的窸窣声。空荡荡的街道尽头,一辆黑色辉腾正缓缓驶离街角,后窗贴着的单向透视膜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呼吸卡在喉头。她记得那辆车——昨天下午停在公司楼下,今天中午出现在咖啡馆斜对面,此刻又幽灵般游荡在回家的路上。
林微掏出钥匙开门时,金属齿牙插进锁孔的瞬间突然停滞。门沿下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与她今早离开时用口红标记的位置错开了三毫米。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炸开,她退回楼道阴影处,指尖在包里摸索到那支拆了笔尖的钢笔——笔尖被磨成锋利的斜面,是她随身携带的最后防线。
防盗门发出老锈门轴特有的呻吟声缓缓开启。客厅里飘来苦杏仁与柠檬草混合的味道,玄关月光铺就的矩形光斑里,静静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没有落款。
林微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信封上用美工刀刻着三行阳文:\
「审计报告第17页」\
「玻璃幕墙第七道接缝」\
「别相信任何人」
钢笔尖抵住信封封口的刹那,手机突然在寂静中爆发出尖锐的震动。来电显示跳着"妈妈"的名字,屏幕背景是三年前全家福被剪切后仅剩的半张笑脸。
"微微,你王阿姨说顾氏最近在招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你爸走那年,如果不是顾氏突然撤资..."
林微捂住嘴,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哗哗水声里,母亲的絮叨变成模糊的蜂鸣。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右耳后那枚被头发遮了大半的月牙形伤疤,在顶灯照射下泛着青白——那是父亲跳楼时飞溅的玻璃碴留下的纪念。
凌晨三点十七分,林微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瞳孔因长时间凝视屏幕而布满血丝。加密文件夹在十六次暴力破解后终于弹开,第17页审计报告上,顾衍辰的签名笔迹边缘泛着诡异的蓝黑色——她曾在父亲遗物的合作意向书上见过无数次的颜色,是特定品牌的万宝龙墨水特有的金属光泽。
星辰大厦42层电梯厅的石英钟指向七点五十分。
林微攥着那枚装着U盘的银色酒壶——父亲生前常带在身上的旧物,站在安全通道门前调整呼吸。防火门把手上缠绕的蓝色预警带在穿堂风里飘动,上面用黑体字印着"消防施工",墨迹却还泛着未干的水光。
十七级台阶之上,就是那个承载着真相与死亡的天台。三年来无数次在噩梦里攀爬的台阶,此刻在消防应急灯的惨绿光芒中无限延伸。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向上挪动——89,90,91...当数到107时,脚后跟突然踢到什么金属物。
是一枚掉落的袖扣。铂金色底座镶嵌着深蓝色宝石,在应急灯下流转着幽光。林微将袖扣攥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边缘硌进肉里——三年前父亲葬礼上,顾衍辰挽着黑衣妇人出现在灵堂时,衬衫袖口闪着同样的光泽。
天台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烟丝燃烧的辛辣气息。林微按下酒壶开关,金属内胆与外壳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这个她演练过无数次的防身动作,此刻却让掌心沁出冷汗。
推开铁门的刹那,晚风裹挟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晾衣绳上挂满白色病号服,在夜色里猎猎作响如招魂幡。天台正中央摆着三把金属椅,中间那把的椅背上搭着件眼熟的驼色大衣——上周四她去茶水间时,李静的工位椅背上搭着同款。
"林小姐果然准时。"阴影里传来轮椅滚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穿驼色大衣的女人转动轮椅面向她,右额狰狞的疤痕从发际线延伸到颧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辰能源前审计总监,也是——"
女人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露出那双与林微父亲极其相似的琥珀色瞳孔:"——你父亲的双胞胎妹妹,林岚。"
酒壶从掌心滑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清脆的回响。林微踉跄后退,后腰撞到晾晒的病号服,布料上绣着的名字在风中翻转——李静。
"张涛办公桌上的合照,站在他身边的不是颁奖嘉宾。"林岚转动轮椅靠近,手指抚过病号服上的名字,"那是市第一精神病院的主治医生。真正的李静两年前发现账实不符后,就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障碍'。"
手机在此时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照亮晾衣绳后方——原本空荡的轮椅上,不知何时坐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女人,手腕上的拘束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林微胸前,那里别着枚银色钢笔——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侄女。"林岚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惨白的月光下,审计报告第17页顾衍辰签名旁,另一个潦草的签名正在晕开的墨水里模糊——正是她父亲的笔迹。
风突然转向,卷起天台角落堆积的病历纸。最上面那张被吹到林微脚边,入院诊断书的照片栏里,李静的右耳后有枚月牙形伤疤,与她自己耳后那道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