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天锹插在田埂上,锹柄还残留着与血河搏斗时的微温。三株玉髓芽在星力与血河“肥料”的双重滋养下,已然窜到齐腰高。茎秆不再是纯粹的玉白,而是透出一种温润的青碧色,叶片上流转的星辉也愈发灵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天帝蹲在田埂边,破草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巴上那几根没刮干净的灰白胡茬。他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撮翻开的星壤,凑到鼻尖嗅了嗅,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青气不足。”他咕哝一句,像是对土地,又像是对自己。
“青气?”我内视着丹田内缓缓旋转的星云金丹,那核心处米粒大小的金丹正贪婪地汲取着秘境中的星力,散发出温润的光泽,但确实,少了点勃勃的生机感,更像是一块打磨精致的星辰碎片。
“玉髓芽抽穗,要的是‘青阳之气’。”天帝头也不抬,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溅起几点火星,“你这金丹,硬邦邦的,跟块石头似的,能养出好穗子?”
我一时语塞。金丹修士,放在外面也算一方人物了,在这位眼里,评价还比不上田里的庄稼。
“那...该如何?”我虚心求教。这半年的经历让我明白,这位大佬的每一句嫌弃背后,都可能藏着通天大道。
天帝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我,又落回那三株青碧的灵植上。“知道为啥叫‘玉髓芽’不叫‘玉髓穗’吗?”
我摇头。
“芽是生机,是起点。穗是结果,是圆满。”他慢悠悠地说,手指虚空点了点玉髓芽顶端刚刚冒出的、极其细微的凸起,“抽穗之前,得先‘孕青’。青气足了,穗子才饱满,才有那股子生生不息的劲儿。”
他顿了顿,破草鞋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插在地上的垦天锹:“就像这把破锹,光硬没用,得懂得借力,懂得流转。硬邦邦的星力是根基,但那口‘青气’,才是活的魂儿。”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我回想起在星陨村,老周引动古井星髓时,那水中蕴含的不仅仅是磅礴的星力,更有一种滋润万物、催发生机的灵韵。也想起了自己筑基突破时,模仿玉髓芽承接星辉的感觉,那时体内灵力奔涌,带着一种新生的雀跃。
我的星云金丹,太“刚”了,缺了那份“柔”,那份孕育生机的“青”。
“青阳之气...何处去寻?”我追问。
天帝没直接回答,反而指了指秘境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地势略低,汇聚了从山壁星石上滴落的冷凝水汽,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湿地,几株叶片细长、边缘带着锯齿的青色小草在湿漉漉的星壤中顽强生长,草尖上凝结着露珠般的星辉。
“看见没?‘星露草’。”他语气平淡,“最贱的玩意儿,连灵植都算不上,丢路边都没人捡。可它能在星陨之地活下来,靠的就是那点天生的‘青气’,能化星煞为生机。”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你的金丹,现在还不如这几根草。”
我老脸一红,却心服口服。走到那片湿地旁蹲下,小心翼翼地观察那几株看似柔弱的星露草。它们的根系并不发达,却深深扎入湿润的星壤,叶片在星光照耀下,缓慢而有节奏地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星力,同时吐纳出极其微弱的、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青色光点。
这就是青阳之气?一种源于生命本身,能沟通星力与生机的转化之力?
我尝试着将一缕神念探出,小心翼翼地接触其中一株星露草。没有强行攫取,只是模仿着它呼吸的韵律。星云金丹的旋转速度悄然放缓了一丝,刚硬的星力流经金丹表面时,尝试着带上一点点那青草吐纳的柔和频率。
起初极其艰难。金丹习惯了鲸吞海吸般的掠夺,对这种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转化感到别扭。但当我沉下心来,抛开“修炼”的念头,只专注于感受那株小草在星光下舒展叶片的姿态,感受它根系汲取星露的满足,一种奇异的共鸣渐渐产生。
丹田内,那米粒大小的金丹表面,极其细微地,浮现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纹路。虽然微弱,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整个星云漩涡的流转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灵动。
“啧,悟性还凑合。”天帝不知何时叼着没点燃的烟袋,站在我身后,“不过光模仿草还不行。青阳之气,天地皆有。抬头看看。”
我依言抬头。秘境穹顶,星光璀璨。之前只关注星力的磅礴,此刻静心感受,才发现在那浩瀚冰冷的星光洪流中,竟也夹杂着一缕缕极其精纯、充满生机的暖意——那是遥远星辰本身散发出的生命之光!它们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汇入秘境,滋养着这里的每一株灵植,包括那些不起眼的星露草。
我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穹顶,不再试图捕捉狂暴的星力,而是专注于寻找、引导那些微弱的“青阳星辉”。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感知力的过程,比与血河殿长老厮杀还要耗费心神。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当我引导着第一缕温煦的“青阳星辉”成功融入金丹表面那丝青色纹路时,整个金丹猛地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流遍全身,仿佛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金丹表面的青色纹路瞬间清晰了数倍,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
而就在这一刻,田埂边的三株玉髓芽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顶端那细微的凸起猛地鼓胀起来,一层柔和的青色光晕瞬间覆盖了整株灵植!茎秆变得更加挺拔青翠,叶片上的星辉流转得更加活泼。一股清新、蓬勃、充满无限生机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秘境中残留的血煞之气。
“成了!”我心头狂喜,第一次在种地上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成就感。
“哼,抽穗才刚开始呢。”天帝泼了盆冷水,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他走到玉髓芽旁,伸出沾着泥巴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其中一株顶端那鼓胀的青苞。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颤鸣响起。青苞顶端裂开一道细缝,一道比之前抽穗时更加凝练、更加纯粹、充满了勃勃生机的青白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之中,隐约可见一粒米粒大小、青玉般的谷粒虚影正在缓缓凝聚成形!
这道光柱没有撕裂天幕的狂暴,却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穿透力,轻易地穿透了秘境的空间屏障。
几乎就在光柱出现的同一时间,秘境入口方向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血河殿那种污秽的血煞之气。只有一种温润、浩瀚、仿佛包容万物的青色灵光,如同画卷般徐徐展开。
光芒中,一艘形如巨大柳叶的青色飞舟静静悬停。舟体非金非木,布满天然的木纹,纹路间流淌着温润的灵光。舟首站着两人。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青碧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清雅,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手持一柄青玉为骨的折扇,扇面上绘着一株生机盎然的古松。他气息内敛,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他站在那里,就代表了脚下这片大地的厚重与生机。
在他身后半步,站着的赫然是之前被青光救走的黑袍人!此刻他气息萎靡,半边身体覆盖着一种散发着草木清香的青色藤蔓,显然伤势未愈,看向天帝和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但在青衫男子面前,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青衫男子目光温和地扫过狼藉的战场,在那些被转化为养分的血河残迹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田埂边那三株青光大放的玉髓芽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微微拱手,声音清朗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韵律:
“青帝宫,木青玄,见过星君前辈。”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审视与好奇,“这位小友,便是以农事入道,引动‘青禾初绽’异象之人?果然不凡。”
天帝慢悠悠地直起腰,把破草帽往后推了推,露出那双依旧浑浊却精光内敛的眼睛。他拍了拍道袍下摆的泥巴,趿拉着破草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青帝家的娃娃?鼻子倒是挺灵。怎么,看到老子种出点好东西,坐不住了?”他下巴朝黑袍人努了努,“这玩意儿,是你们青帝宫养的狗?”
木青玄脸上温润的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天帝话里的讥讽:“血河道友与我青帝宫有些渊源,此番行事虽有不妥,但罪不至死。晚辈受命前来,一是带回血河道友,二是……”他目光再次落在那三株玉髓芽上,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想向前辈求取这三粒‘青禾玉髓’。此物蕴含一丝先天青阳本源,对我青帝宫至关重要,想必前辈不会吝惜这举手之劳的造化之物?”
他话音未落,我心头猛地一沉。果然是为这个来的!而且这态度,看似谦和,实则骨子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索取,仿佛我们种出的东西,本就该属于他们青帝宫!
天帝咧开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枯瘦的手指掏了掏耳朵:
“哦?想要老子的玉髓谷?”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嫌弃语气又回来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寂静的秘境里:
“你——懂——种——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