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遇甜甜的后巷还浸在墨蓝色里,吴所谓已经打开了店里的卷闸门。卷帘哗啦啦的声响惊飞了蹲在空调外机上的夜猫,那畜生绿幽幽的眼睛扫过后厨玻璃窗,像在看什么怪人。
后厨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铺满不锈钢操作台。吴所谓把帆布包随手扔在员工休息区的椅子上,拉开冰箱门时,冷气"嘶"地钻进他单薄的厨师服领口。昨晚剩下的黄油块还硬邦邦的,他拿出来摆在操作台上,玻璃碗里的面团经过一夜冷藏,边缘已经结了层半透明的薄霜。
手机震了震,是池骋昨晚十二点发的消息。
"曲奇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吴所谓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最后还是按灭了屏幕。他从抽屉里翻出裱花袋,指尖触到金属裱花嘴的刹那,突然想起池骋第一次看他挤曲奇时笑出了声。
"跟便秘似的费劲。"男人当时靠在门框上,西装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腕内侧那道浅疤——当年替他挡滚烫烤盘时留下的烙印。
"你来试试?"吴所谓气呼呼地把裱花袋塞过去。结果池骋挤出来的面糊歪歪扭扭,像被狗啃过的抽象画,却梗着脖子说这叫后现代艺术。
和面机突突转动起来,搅碎了不合时宜的回忆。吴所谓往面团里加了勺海盐,不锈钢盆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其实他根本没睡,趴在吧台上听了一夜的雨,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梦到沈糯。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怯生生地举着满分试卷问他:"小谓哥,池骋哥会喜欢我这个成绩吗?"
"咔嚓"一声,搅拌棒刮到了盆底。吴所谓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捏着量勺的指节已经泛白。他把面团倒在撒了杏仁粉的操作台上,擀面杖压下去时,边缘突然裂开——像极了沈糯手术室外那盏骤然熄灭的红灯。
七点整,姜小帅顶着鸡窝头冲进来,手里攥着两个包子。"江湖救急!城东那对订婚的要加五十份马卡龙,十点就要!"他把包子往吧台上一扔,眼角余光瞥见冷藏柜上摆着的曲奇烤盘,愣住了,"你烤这个干嘛?池骋那狗东西又来了?"
吴所谓没吭声,正用刮板把晾凉的曲奇装进玻璃罐。黄油曲奇带着焦糖色的花边,边缘咬起来酥脆,中间却保留着柔软的口感——这是池骋最挑剔的地方,硬一分嫌硌牙,软一分嫌黏腻。
姜小帅的包子卡在喉咙里,指着甜品店门口。吴所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心猛地沉下去。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从后备箱搬东西,精致的纸袋堆得像小山,上面烫金的"Leclair"标志在朝阳下闪得刺眼——那是池骋家旗下的高端甜品品牌,去年刚在巴黎拿了奖。
"拒收!"姜小帅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被吴所谓一把拉住。
"别闹。"吴所谓声音发紧,指腹捏皱了玻璃罐的硅胶密封圈。他认得那种保温箱,里面装的都是需要-18℃保存的慕斯蛋糕,池骋以前总用专机从法国空运回来,就为了让他尝一口当季限定。
穿西装的男人很有礼貌,把一张烫金边的卡片递过来:"吴先生,池总说这些都是您以前喜欢的口味。另外..."他指了指最后搬进来的恒温箱,"里面是刚从北海道空运来的草莓,池总记得您说过想做季春限定的草莓挞。"
恒温箱上的温度显示屏跳着1.5℃,和当年池骋为讨好他建的恒温花房温度一模一样。吴所谓盯着那个数字,突然想起分手那天,池骋把他所有烘焙工具扔出门时的眼神,冰冷得像深冬湖面。
"我们这儿小本生意,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姜小帅抢在前面挡住箱子,"拿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以为甩几张钞票就能当我们这儿是垃圾回收站!"
西装男脸上闪过为难,正想说什么,郭城宇推门进来了。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毛衣,手里提着保温桶,看到门口的阵仗时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把保温桶放在吧台上。
"阿姨煮的山药粥。"他掀开盖子,热气裹挟着米香漫出来,恰好冲淡了空气里甜腻的尴尬,"我帮你把这些搬出去?"他轻声问吴所谓,眼神里带着询问。
吴所谓摇摇头,走到恒温箱前蹲下身。箱门掀开的瞬间,冷气带着草莓特有的酸甜冲出来,雪白雪白的草莓像一颗颗精心打磨的珍珠,果蒂还带着新鲜的绿意。他想起那年冬天和池骋去北海道,两人裹着同一件羽绒服蹲在草莓棚里,池骋被冻得直哆嗦,却非要给他摘最新鲜的那颗。
"摘快点,冻死了。"男人边跺脚边抱怨,手却把他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
"把这些曲奇包起来。"吴所谓突然开口,指了指操作台,"还有那些草莓,做成草莓挞。"
姜小帅眼睛瞪得溜圆:"你疯了?用他送的东西?"
"不是给他做的。"吴所谓从抽屉里翻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孤儿院院长的微信界面。上周去做义工时,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什么时候能再吃他烤的饼干。"送到星星之家去。"
郭城宇的眼睛亮了亮,没多说什么,开始默默帮忙打包曲奇。姜小帅气哼哼地叉着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去洗手做马卡龙。西装男们识趣地撤退了,留下的保温箱在角落里像个沉默的伤疤。
九点半,第一批草莓挞刚出炉,吴所谓正在装盒,手机突然震了震。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背景是星星之家熟悉的铁门,池骋穿着件驼色大衣站在晨光里,脚边堆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手里捏着块咬了一半的曲奇。
照片下面还有行字:孩子们很喜欢,但我更喜欢三年前你烤焦的那块。
吴所谓握着手机的指节咔嗒作响,奶油裱花袋在手中爆开,白色的奶油溅了满手。姜小帅"哎呀"一声冲过来:"我的祖宗!这可是要送去订婚现场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吴所谓沾着奶油的手上,那道被池骋捏出来的青紫指印还没消,在阳光下像道丑陋的胎记。烤箱"叮"地响了一声,新的一批曲奇烤熟了,甜香混着回忆的余味,在空气里慢慢发酵。
郭城宇递来湿巾,指腹不经意擦过他手腕的淤青。"我送你去吧。"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正好顺路。"
吴所谓盯着手机屏幕,池骋站在孤儿院门口的样子在视网膜上烧出个洞。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沈糯,少年躺在病床上抓着他的手说:"小谓哥,别恨池骋哥,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人好。"
手机又震了下,仍是那个号码:曲奇里的海盐加多了,就像你当年故意报复我似的。
吴所谓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他把手机塞进口袋,抓起装草莓挞的盒子:"走了,再不去订婚的该等急了。"
姜小帅在后面嚷嚷:"记得开发票!让那狗东西报销!"
店门关上的瞬间,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吴所谓抬头望向街对面,阳光正好落在一辆黑色迈巴赫的车窗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怀里抱着刚出炉的甜点,就像抱着一整个无法回去的曾经。
\[未完待续\]郭城宇的白色捷达停在路边,引擎低低地运转着。吴所谓拉开副驾门时,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混着暖气扑面而来,和池骋那辆永远带着雪松冷香的迈巴赫截然不同。
"坐后面吧。"郭城宇转过来,指了指后座堆成小山的甜品盒,"订婚的订单都放副驾了。"
吴所谓弯腰钻进后座,膝盖不小心碰到了纸盒底部。草莓挞特有的酸甜气息透过缝隙钻出来,混着郭城宇早上带来的山药粥余味。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他没去看,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叶发呆。
"刚才那家Leclair,"郭城宇忽然开口,反光镜里他的眼睛很专注,"上个月我去试吃,他们家新品模仿了你的海盐焦糖配方。"
吴所谓手指顿了顿。曲奇里多加的那勺盐不是故意报复,是三年前池骋逼他学做马卡龙时,他赌气往蛋白霜里撒了半罐盐。那天晚上池骋没发火,把整盘咸得发苦的蛋白霜全吃了,后来就有了这个"报复性海盐曲奇"的梗。
"可能是巧合。"吴所谓把视线移开,看到街对面那家熟悉的银行。去年冬天他发烧到39度,郭城宇就是在这里排队两小时取号,陪他办银行卡解冻。那时候池骋还在法国参加甜品大赛,朋友圈里全是香槟塔和米其林餐厅,没回他半条消息。
"吴所谓。"郭城宇把车停在红灯前,语气很轻,"你不用假装不在乎。"
手机又震了。这次吴所谓掏出来看了一眼,陌生号码发来段小视频:池骋蹲在孤儿院草坪上,被十几个孩子围着抢曲奇。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着他的驼色大衣下摆,把半块吃剩的曲奇塞进他嘴里,男人笑得肩膀发颤,嘴角沾着点白色奶油。
"池骋哥说要给我们建恒温花房!"视频里传来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以后天天都有草莓挞吃啦!"
绿灯亮了,郭城宇缓缓踩下油门。"阿姨最近老念叨你,"他换了个话题,方向盘稳稳地转过街角,"说你上次带回去的桂花糕太甜,让我盯着你少放糖。"
吴所谓把手机屏幕按灭,塞进羽绒服里层。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疼。沈糯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年在急诊室门口磕头,手机里池骋的秘书冷冰冰地说:"池总正在开跨国会议,您的电话会稍后处理。"
"星星之家到了。"郭城宇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吴所谓推开车门,冷风灌进领口时打了个哆嗦。孤儿院铁门大开着,池骋正弯腰和院长说话,侧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他那件驼色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深灰色高领毛衣,和三年前在北海道草莓棚里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小谓哥!"眼尖的孩子先发现了他,丢下曲奇盒子朝他扑过来。池骋转过头,目光穿过攒动的小脑袋,直直落在他身上。
吴所谓抱着草莓挞的手紧了紧,塑料盒硌得掌心生疼。郭城宇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轻声说:"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池骋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脚步不快,大衣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吴所谓忽然想起池骋第一次来孤儿院时的样子,穿着十万块的西装给孩子们修秋千,被铁丝勾破袖口也不在意。那时候沈糯还活着,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笑眯眯地看他们忙碌。
"这些是..."池骋的目光落在吴所谓怀里的草莓挞上,声音比视频里低沉些,带着清晨未散的沙哑,"给孩子们的?"
吴所谓后退半步,后背撞到了郭城宇停在路边的车。车钥匙从口袋里滑出来,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郭城宇弯腰去捡,指尖和池骋同时碰到了冰凉的金属。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孩子们的嬉闹声远远传来。吴所谓看到池骋的喉结动了动,视线从他沾着奶油的袖口扫过,最后停留在郭城宇握着他胳膊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