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城宇先直起身,把车钥匙轻轻放在吴所谓掌心。"孤儿院后门的巷子不好停车,我去挪一下车。"他说话时眼睛没看池骋,只对着吴所谓点头示意,转身时羽绒服摩擦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空气里还残留着郭城宇身上的柠檬清香,池骋盯着那扇关上的捷达车门,喉结在高领毛衣里上下滚动。他弯腰替吴所谓捡起掉在地上的草莓挞盒子,手指碰到盒盖的瞬间,感觉到对方猛地向后缩手。
"小心。"池骋的声音有点干涩,把盒子往他面前递了递。透明盒盖里的草莓挞歪了一角,奶油粘着几片鲜红的草莓果肉,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吴所谓没接。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这个角度让池骋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吴所谓蹲在别墅门口哭,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也是这样倔强地别着头。
"池总真是日理万机。"吴所谓终于开口,声音比清晨的铁盒面团还硬,"连孤儿院都要亲自来视察投资环境?"
池骋的手指僵在半空。阳光从吴所谓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偏偏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看到吴所谓怀里抱着的草莓挞盒子上,还沾着早上奶油裱花袋爆裂时溅出的奶渍,黏在透明塑料上亮晶晶的。
"我是来送物资的。"池骋把草莓挞硬塞进他怀里,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手腕那片青紫。上周在甜品展后台,他攥着吴所谓要走,没想到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池骋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烫又麻。
吴所谓被他推得后退半步,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车门。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毛衣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怀里的草莓挞摇摇欲坠,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托着盒底,这个动作让他和池骋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他闻到了。池骋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冷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三年来日思夜想又拼命抗拒的味道。吴所谓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裱花袋口的奶油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谓哥!池骋哥!"院长挎着菜篮子从里面出来,看到他俩立刻笑开了花,"快进来快进来,孩子们正念叨你们呢!"
池骋顺势往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吴所谓的胳膊擦过去,刻意放慢的脚步带起一阵风,吹得吴所谓额前的碎发又动了动。这个该死的距离让吴所谓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大衣上羊绒质感,还有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池骋的体温。
"院长。"吴所谓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抱着草莓挞往里走。活动室的玻璃窗擦得锃亮,映出池骋紧随其后的身影,像个甩不掉的影子。
屋里比外面暖和得多。十几个孩子围坐在长条木桌旁,手里都捏着半块曲奇,奶油蹭得满脸都是。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打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方块,空气中飘着黄油曲奇的甜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小谓哥带草莓挞来啦!"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丢下曲奇就冲过来,小脏手直接往盒子上抓。吴所谓急忙把盒子举高,后腰却撞到了什么硬物,疼得他闷哼一声。
"小心点。"池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吴所谓身后,一只手撑在墙上,把他圈在了怀里和墙壁之间。活动室的喧杂声仿佛突然被隔在了另一个空间,吴所谓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两人之间狭窄空间里迅速升温的空气。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他们,突然咯咯笑起来:"小谓哥和池骋哥靠好近呀!就像绘本里的王子和公主!"
吴所谓的脸"腾"地红了。他想推开池骋,手却被对方攥住按在墙上。池骋的手心滚烫,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摩挲着他手腕那片淤青时动作放得极轻,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疼?"池骋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耳垂上,激得吴所谓浑身一颤,差点把怀里的草莓挞扔出去。
这个姿势太危险了。吴所谓能感觉到池骋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毛衣传来沉稳的心跳。三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种被池骋圈在怀里的感觉,忘了这个男人身上独有的温度和气息。
"池骋!"吴所谓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放开!"
"那个铁盒子。"池骋的声音也很低,热气拂过他的耳廓,"还我。"
吴所谓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想起那个摆在遇甜品后厨最底层抽屉的铁盒子,深蓝色磨砂外壳,上面印着已经褪色的小熊图案。里面装着他刚学烘焙时的笔记,还有......还有池骋写的那些蹩脚情书。
分手那天,池骋把他所有烘焙工具都扔了出去,唯独落下了这个铁盒子。吴所谓疯了一样在雨里把它捡回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凭什么给你?"吴所谓的声音发紧,指尖掐进草莓挞的纸盒里,留下几个深深的指印,"那是我的东西。"
"那是我买的。"池骋的手指收紧,捏得他手腕生疼。活动室里孩子们的嬉闹声仿佛远在天边,吴所谓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缠绕。
"呵。"吴所谓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苦涩,"池大少爷真是健忘。这个盒子是你弄丢的,现在又跑来跟我要?"
池骋的呼吸猛地顿住。吴所谓能感觉到身后的男人身体瞬间绷紧,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疼,但是没有心里那道旧伤疤疼。
"吴所谓。"池骋的声音冷得像冰,"别逼我。"
"我逼你?"吴所谓猛地转过身,差点撞进池骋怀里。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看清了男人眼底翻涌的情绪,愤怒、懊悔,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委屈?"当初是谁把我赶出家门,说看见我就嫌恶心?是谁说就算我跪下来求你,你也不会回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活动室里的嬉闹声渐渐停了。孩子们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连院长都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口。
池骋的脸沉得可怕,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盯着吴所谓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渺小而狼狈。"我再说一遍,"他一字一顿,声音带着危险的沙哑,"把盒子还给我。"
"不给。"吴所谓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像是凝固了。
池骋突然笑了,笑声低沉而冰冷。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擦过吴所谓的脸颊,动作暧昧得让人心惊。吴所谓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却被他捏住下巴强迫转回来。
"是吗?"池骋的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唇,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力,"如果我要在这里重建一个专业甜品教室呢?烤箱、搅拌机、发酵箱......都是最高配。"
吴所谓的心跳漏了一拍。星星之家的烘焙设备早就该换了,老式烤箱温度不稳,孩子们每次做饼干都要浪费半袋面粉。他不是没有向公益组织申请过,但预算总是批不下来。
池骋显然看透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或者,"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洒在吴所谓脸上,"你想用什么来换?你的遇甜品?还是......你自己?"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活动室里回荡。吴所谓甩疼了手,指尖发麻。池骋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五指印清晰可见。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吴所谓真的敢动手。
活动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孩子们吓得不敢出声,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见。
吴所谓喘着粗气,握着草莓挞的手不停颤抖。奶油蹭在了他的袖口上,黏糊糊的,像三年前那个雨夜池骋抱着他时,西装上沾染的他的眼泪。
池骋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被打的脸颊。他看着吴所谓泛红的眼眶,眼底翻涌的情绪突然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我知道了。"池骋放下手,声音平静得可怕,"铁盒我不要了。"
他转身就走,驼色大衣的下摆扫过地板,带起一阵风。吴所谓站在原地,怀里的草莓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冰凉。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郭城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吴所谓忘在车里的手机,看到屋里的情形,脚步顿在了原地。
"小谓哥。"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池骋哥是不是生气了?"
吴所谓蹲下身,把冰凉的草莓挞递给她:"没有,他只是..."声音突然哽咽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手机在郭城宇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未知号码"几个字。吴所谓认得那个号码,是池骋的私人号码,三年来,这个号码给他打过无数次电话,发过无数条信息,他一次都没接过,一条都没回过。
郭城宇把手机递给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吴所谓犹豫了一下,接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铁盒里,"池骋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嘶哑得像是哭过,"有沈糯留给你的视频。"
吴所谓的心脏猛地一缩。沈糯,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痛苦地割开他早已结痂的伤口。
"在盒子最底层,用防水袋包着。"池骋的呼吸声很重,背景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
电话被匆匆挂断了。吴所谓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沈糯,他最好的弟弟,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喊"小谓哥"的少年,那个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笑容干净得像晴空的少年。
"我...我想回店里了。"吴所谓站起身,声音有些恍惚。怀里的草莓挞不知何时已经被孩子们分完了,只剩下几个空空的纸盒。
郭城宇点点头,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捷达车平稳地行驶在午后的街道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郭城宇米白色的毛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吴所谓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倒退的街景,脑子里乱糟糟的。
池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那个视频里有什么?沈糯想对他说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像一群吵吵闹闹的蜜蜂。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了自己身上沾染的、属于池骋的雪松冷香。那味道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遇甜品的卷帘门紧闭着,姜小帅大概是偷懒提前打烊了。吴所谓掏出钥匙开门,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后厨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照亮了角落里那个熟悉的铁盒子。深蓝色的磨砂外壳,印着已经褪色的小熊图案,静静地躺在最底层的抽屉里,像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吴所谓的心跳得飞快,他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拉开抽屉。铁盒子的触感冰凉而熟悉,三年来,他无数次在半夜惊醒,跑到后厨来确认它还在不在,却从来没有勇气打开它。
他把铁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脆弱的梦。郭城宇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一个最温和的守护者。
"你先回去吧。"吴所谓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今天送我。"
郭城宇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放在吧台上:"阿姨炖的冰糖雪梨,润喉的。"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有事给我打电话。"
门被轻轻带上,巷子里恢复了安静。吴所谓抱着铁盒子坐在地板上,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个尘封三年的铁盒。
里面的东西和他记忆中一样。几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笨拙的烘焙笔记;几张合照,照片上的他笑靥如花,依偎在沈糯和池骋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防水袋,鼓鼓囊囊的,静静地躺在盒子最底层。
吴所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防水袋,仔细地擦干上面的灰尘,慢慢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白色的U盘,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四个字:给小谓哥。
沈糯的字迹,圆圆的,像他的人一样可爱。吴所谓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砸在U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休息区,抓起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苍白而憔悴的脸,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U盘插进去的瞬间,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日期,正是沈糯出事的前一天。
吴所谓的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点开。他害怕,害怕看到沈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害怕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害怕再次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巷子里传来夜猫的叫声,凄厉而孤独。吴所谓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沈糯偷偷用手机拍的。镜头里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慢慢地移下来,对准了沈糯带着氧气罩的脸。少年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地凸起,眼睛却依旧明亮,像两颗含着泪的星星。
"小谓哥,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沈糯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隔着氧气罩有些模糊,"对不起呀,不能陪你一起开甜品店了。"
吴所谓捂住嘴,强忍着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指缝里漏出来,砸在键盘上。
"其实我知道,小谓哥你喜欢池骋哥,比喜欢我还喜欢。"沈糯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皱起了眉头,"那天在病房外,我都听到了。池骋哥跟你说分手,你哭了好久好久。"
"不要怪池骋哥,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沈糯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画面开始抖动,"他那天在我病房外站了一晚上,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大狗狗。"
"小谓哥,去找池骋哥吧。"沈糯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做的甜品那么甜,一定能把池骋哥那颗冰块心融化的。答应我,不要再哭了,要一直一直笑下去......"
画面突然晃了一下,然后变黑了。视频结束了。
吴所谓趴在键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三年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寂静的甜品店里回荡。他想起沈糯出事那天,池骋冲到医院时通红的眼睛;想起分手时池骋强忍着泪水说的狠话;想起这三年来池骋无数次的骚扰和纠缠......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一直都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吴所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遇甜品的玻璃门上,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驼色大衣,深灰色高领毛衣,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站在寒风中,像一尊等待了千年的石像。
池骋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那里,隔着一层玻璃,远远地望着他。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挺拔而落寞的身影,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像一双想要拥抱却又不敢伸出的手。
吴所谓擦干眼泪,站起身,一步步朝门口走去。玻璃窗上的倒影越来越清晰,他看到了池骋眼底的红血丝,看到了他紧抿的嘴唇,看到了他眼中那抹深藏了三年的、不敢言说的温柔。
空气仿佛凝固了。吴所谓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玻璃门。
玻璃门向内滑开时带起一阵风,将吴所谓脸颊的泪渍吹得冰凉。池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半轮阴影,路灯在他肩头落了层薄薄的金粉,却暖不了那双冻得发红的指尖。
"U盘。"他喉咙动了动,声音比刚融化的冰棱还要脆,"看了?"
吴所谓没应声,只是攥紧了口袋里的白色U盘。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倒比心里的钝痛更清晰些。巷口的招牌灯闪了两下,遇甜品三个字在池骋瞳孔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不敢直视的情绪。
"沈糯......"吴所谓艰难地开口,尾音被秋风吹得散了形,"他说你在病房外站了整晚。"
池骋的鞋尖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羽绒服拉链没拉严实,露出里面深灰高领毛衣被揉皱的领口。这个平日里连领带都要仔细对中的男人,此刻竟有些狼狈——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抠着大衣纽扣,指节泛白。
"那天我......"他忽然停住,喉结剧烈滚动。吴所谓看见他后颈绷起的筋络,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强忍情绪,声音冷得像雪粒子,"不是故意要吼你。"
晚风卷着隔壁花店的玫瑰香飘过来,甜得发腻。吴所谓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玻璃门。池骋立刻就停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距离,刚好是伸手碰不到的安全区。
"甜品教室的事......"池骋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我已经让助理拟合同了。孩子们的烤箱......"
"池骋。"吴所谓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颤,"沈糯视频里说的,不止这些。"
男人猛地抬头,路灯的光晕恰好落在他眼底,洇开一层水光。吴所谓从没见过这样的池骋——像被戳破心事的少年,连耳廓都红透了。
巷子深处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逐渐消失。两人站在原地,呼吸间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纠缠又散开。吴所谓忽然觉得好笑,三年前爱得炽热,分开时恨得决绝,如今竟连说句话都要这样小心翼翼。
"你手机。"池骋忽然往前递了递手机,屏幕亮着,是个录音界面,"沈糯最后那几天......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总念你的名字。我录下来了,想着......"
他没说完的话被吴所谓的笑声打断了。低低的,带着泪意的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惊飞了屋檐下避寒的麻雀。池骋的手僵在半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错愕的脸。
"想着等我原谅你?"吴所谓笑着流泪,袖口抹过脸颊时蹭到奶油渍,"池骋,你总是这样。用你的方式对我好,不问我要不要。"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录音键还亮着,沈糯含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小谓哥...糖...再甜一点..."
池骋弯腰去捡手机的动作顿住了。吴所谓看到他宽厚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被秋霜打过的叶子。
"对不起。"三个字轻得像叹息,从男人紧绷的背影里挤出来,"我知道错了。"
吴所谓忽然想起沈糯视频里说的话:"池骋哥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大狗狗。"
夜风又起,卷帘门被吹得哐当响。池骋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蛛网般的纹路。他没看手机,只是定定地看着吴所谓,眼底翻涌的情绪比三年前那个雨夜还要汹涌。
"我送你回去。"吴所谓忽然转身,拉开店里的灯光。暖黄的光线倾泻而出,照亮池骋脚下那片积着薄尘的地面,以及他悄悄往后缩了半步的脚尖——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吴所谓心脏骤缩。
池骋没动。便利店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落寞的轮廓,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矗立了千年的石像,既固执又脆弱。
"外面冷。"吴所谓放低声音,像哄小孩似的,"我给你煮碗姜撞奶。"
池骋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纽扣——这个动作让吴所谓想起三年前,每次他做错事被骂时,总是这样局促不安地抠着沙发扶手。
巷口突然传来刹车声。郭城宇的捷达车停在路灯下,车窗摇下,露出他担忧的脸。三个男人的目光在冷夜里相遇,空气仿佛又凝固成了冰。
吴所谓看着站在光影交界处的池骋,看着他手里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看着他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坚冰,好像有了一丝裂痕。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姜撞奶要趁热喝。"
池骋站在原地没动,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要溢出来。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吴所谓忽然很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就像无数个过去的清晨那样。
郭城宇没有下车,只是安静地坐在车里,车灯在巷子里拉出两道长长的光柱。遇甜品的玻璃门上,映出两个对峙的身影,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像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拉锯战。
池骋终于动了。他慢慢地抬脚,踩进那片暖黄的灯光里,仿佛走进了一个失而复得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