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吊灯把后厨照得一片通明,发酵箱的嗡鸣声里,吴所谓盯着烤盘上的曲奇,心里头跟面团似的拧成一团。黄油融化在指尖的触感很熟悉,可当右手无意识地在饼干边缘画出那个月牙形花纹时,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
这个纹路,池骋以前总说像他笑起来的嘴角。
"妈的。"吴所谓把裱花袋摔在桌上,奶油溅在不锈钢台面上,白花花一片。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下午三点,池骋说今天会早点过来取曲奇,也不知道那蠢货打着石膏怎么开车。
烤箱"叮"地跳了一声,新出炉的曲奇散着黄油香气。吴所谓刚把烤盘取出来,玻璃门的风铃就响了,清脆得让人心烦。他没回头,听见姜小帅咋咋呼呼的声音:"吴老板,我们池总来拿......哎哟!"
身后传来闷响,接着是池骋低哑的警告:"闭嘴。"
吴所谓端着烤盘转身,正看见池骋扶着门框站稳,左手还拎着个精致的纸袋,右手打着石膏的胳膊笨拙地维持平衡。他换了件深灰色毛衣,脖颈处露出一小片白皙皮肤,上次在医院没太看清,原来他锁骨那里有道浅疤。
"你的饼干。"吴所谓把烤盘往展示柜上一搁,月牙形的曲奇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金黄色。池骋的目光扫过去时明显顿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倒是姜小帅眼尖:"欸?这不是池总以前......"
"东西呢?"池骋打断他,左手把纸袋放在柜台上,"城西工地的图纸,你不是说想看看新店设计?"他说话时总是微微仰头,这点三年了没改,可眼神里少了过去的傲慢,多了点吴所谓看不懂的紧张。
吴所谓没接图纸,指尖划过温热的曲奇边缘:"普通黄油曲奇,没加你讨厌的肉桂粉。"
池骋拿曲奇的手僵在半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做饼干吴所谓都要偷偷加肉桂粉,看池骋被呛到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笑到打滚。这事儿池骋骂过他无数次幼稚,可每次还是会把整盘曲奇吃得精光。
"谢谢。"池骋低低说了句,声音比平时哑。他用没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曲奇,月牙形的纹路被指纹蹭得有点花。吴所谓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疤——当年抢着帮他开罐头划的,血当时流得凶,吓得池骋把整个医药箱都翻在了地上。
"设计图我看过了。"吴所谓别开视线,假装整理展示柜里的马卡龙,"后厨太大,我一个人用不了。"
池骋从纸袋里抽出蓝图展开,石膏手臂靠在柜台上微微发抖。吴所谓瞥到图纸角落里用铅笔写的小字:操作台高度降低15cm,方便左撇子使用。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溜溜的。他记得池骋以前总笑他矮,连冰箱最上层都够不着,每次拿黄油都得踩凳子。
"我改了几版。"池骋的手指点在图纸上,"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让设计院......"
"池骋。"吴所谓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硬,"你不用这样。"
空气瞬间凝住了。姜小帅识趣地退到门口假装看风景,风铃被他碰得叮当作响。池骋的手指还停在图纸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毛衣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纱布——是上次在店里砸玻璃划的,医生说差点伤到神经。
"哪样?"池骋抬眼看他,眼神黑沉沉的,"对你好也不行?"
吴所谓抓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黄油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甜得发腻。他嚼了两下突然觉得烦躁,把剩下的半块狠狠扔回烤盘:"我不要你的地,也不要你的设计图!我就是个做饼干的,高攀不起你们有钱人!"
这话像是戳中了池骋的痛处,他猛地抓住吴所谓的手腕。石膏带着凉意硌在皮肤上,力道却大得吓人:"高攀?吴所谓你再说一遍!"
他靠得太近,吴所谓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曲奇的黄油味,熟悉得让人想哭。三年前这个味道总是缠着他,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在冬夜的被窝里,在每一个他以为会长久的瞬间。
"放手。"吴所谓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池骋的呼吸喷在他耳廓上,烫得他一颤:"三年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要跟我一辈子,说......"
"三年前我瞎了眼!"吴所谓吼出声,眼眶发热。他低头狠狠咬住池骋的手腕,像只绝望的小兽。纱布下的皮肤微微颤抖,池骋却没松开,反而更紧地把他往怀里带。
"唔......"吴所谓的额头撞在池骋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这个怀抱很暖,跟他记忆里一样,可为什么当初要把他推开?
池骋的下巴抵着他发顶,声音闷闷的:"咬够了没有?够了就听我说。"
吴所谓松开口,看见他手腕上清晰的牙印,心里有点慌,嘴上却硬:"说什么?说你当初怎么嫌我烦,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
"那时候我......"池骋的声音戛然而止,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松,"对不起。"
三个字像羽毛似的落在心尖上,轻得没分量。吴所谓却觉得鼻子更酸了,吸了吸鼻子刚想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郭城宇温和的声音:"小谓,我来送你落在我那儿的......呃。"
吴所谓猛地推开池骋,撞翻了身后的牛奶瓶。玻璃碎裂的声音里,他看见郭城宇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前天他遗落在医院的保温桶。郭医生今天没穿白大褂,米白色毛衣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看见柜台上散落的曲奇和池骋发红的手腕,眼神暗了暗。
"城宇哥。"吴所谓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角。他闻到自己身上都是池骋的味道,心里更乱了。
郭城宇把保温桶放在吧台上,目光落在吴所谓发红的眼眶上:"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他自然地伸出手想探他的额头,却被池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
"郭医生。"池骋的声音冷得像冰,左手把吴所谓往身后带了带。石膏撞在吴所谓后腰,有点疼,可他没躲开。
郭城宇的手停在半空,笑了笑收回手:"池先生的手恢复得怎么样?医嘱说要避免用力。"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池骋抓着吴所谓胳膊的手。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可气氛却像结了冰。姜小帅缩在门口假装研究菜单,肩膀抖得像筛糠。吴所谓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干脆从池骋身后钻出来:"城宇哥,你把保温桶放这儿吧,谢谢你。"
"没关系。"郭城宇的目光落在吧台上的设计图上,"新店要装修了?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我认识不错的施工队。"
"不用麻烦郭医生。"池骋抢先开口,石膏手指点在图纸上,"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就能动工。"
"是吗?"郭城宇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真巧,我昨天刚拿到城西那块地的环境评估报告,上面说土壤有点问题,可能要延迟开工。小谓,你要不要......"
"什么?"吴所谓愣住了。池骋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石膏手重重砸在柜台上:"不可能!姜小帅,怎么回事?"
姜小帅吓得一哆嗦:"我......我不清楚啊池总!昨天张秘书还说一切顺利......"
看着池骋阴云密布的脸,吴所谓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骄傲的男人,大概从没受过这种挫败吧。他拿起郭城宇带来的保温桶,转身往厨房走:"你们聊,我去给城宇哥装盒曲奇。"
刚走两步就被池骋抓住后衣领,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拽回来:"不准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吴所谓心里一动,挣扎的幅度不自觉小了些。
"池骋你幼稚不幼稚!"吴所谓瞪他,却看见他泛红的眼眶。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池骋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道锁骨上的疤看得更清楚了。
鬼使神差地,吴所谓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道疤。池骋浑身一僵,抓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
"这里......"吴所谓的指尖有点抖,"是怎么回事?"
池骋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跳得飞快:"三年前那个雨夜,我去给你买烧麦......"
郭城宇轻咳一声打断他们:"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小谓,保温桶记得洗干净还我。"他转身离开时,吴所谓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玻璃门关上的瞬间,池骋突然把吴所谓按在展示柜上,温热的吻落下来。曲奇的黄油味混着雪松香钻进鼻腔,吴所谓的脑子一片空白,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三年了,池骋的吻还是这么霸道,带着不容拒绝的炙热。吴所谓闭上眼睛,感觉到池骋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石膏手臂笨拙地环住他的腰。
"呜......"吴所谓的后背撞在展示柜上,里面的慕斯蛋糕晃了晃。他想推开池骋,却被更深地吻住,尝到彼此舌尖的甜与涩。
不知过了多久,池骋才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小谓,别跟他走。"他的声音带着哀求,眼睛亮晶晶的像某种大型犬。
吴所谓喘着气瞪他,嘴唇又麻又烫:"池骋你混蛋!强吻我算什么本事!"嘴上骂着,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池骋突然笑了,伸手擦掉他嘴角的奶油:"刚才某人咬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混蛋?"他拿起柜台上的设计图,卷成筒状轻轻敲了敲吴所谓的头,"乖乖等我消息,土壤的事我会处理好。"
吴所谓别过脸不看他,耳根却红了。池骋低低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腔都在发颤:"曲奇很好吃,尤其是月牙形的。"
脚步声远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吴所谓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嘴唇,拿起郭城宇留下的保温桶走进厨房。刚打开水龙头,就看见池骋忘在柜台上的纸袋——里面除了设计图,还有个丝绒盒子。
心怦怦直跳。吴所谓拿起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素圈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小小的字:不离。
这是当年池骋生日,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情侣戒。分手那天,他把自己的那枚扔进了垃圾桶,池骋的这枚......原来他一直留着。
"操。"吴所谓把戒指攥在手心里,指节泛白。戒指冰凉的触感硌着掌纹,像一道迟迟不肯愈合的伤疤。
厨房里,发酵箱的指示灯明明灭灭,新烤的曲奇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吴所谓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发现,有些东西,就算扔了三年,就算恨了三年,还是忘不掉。
就像池骋手腕上的牙印,会消退。可心里的那个印记,大概会跟着他一辈子了。
素圈戒指被体温捂得温热,吴所谓蜷起手指,戒面在掌心压出半圈白痕。后厨的发酵箱又发出嗡鸣,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郭医生"三个字亮起时,他手忙脚乱地差点把保温桶撞翻。
"刚到家?"郭城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轻笑,"是不是忘了问你,上周说的那个社区烘焙课,还想不想去?"
吴所谓盯着洗手池里的牛奶渍,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呃...可能最近有点忙。"
"新店的事?"郭城宇那边传来翻纸页的声音,"土壤检测报告我发你邮箱了,城西那块地确实有点问题。池骋给你的设计图如果还没定稿,不如考虑换个位置?我记得中山路上有间铺面..."
"郭医生。"吴所谓打断他,攥着戒指的手沁出薄汗,"谢谢你,但我的事..."
"我知道。"郭城宇的声音沉了沉,"只是不想看你再受伤。"
电话挂断时,风铃又响了。吴所谓吓得手一抖,手机掉进装着面粉的盆里。他眼睁睁看着屏幕暗下去,刚要伸手去捞,就听见池骋带着喘息的声音:"戒指..."
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置物架,糖粉像雪片似的落在池骋深灰色毛衣上。他站在厨房门口,石膏手臂上沾着泥点,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手里捏着枚一模一样的素圈戒指——内侧刻着"不弃"。
"你怎么回来了?"吴所谓的声音发紧,面粉糊住的手机在盆里嗡嗡震动。
池骋没说话,几步跨过来抓住他手腕,把那枚温热的"不离"按回他掌心:"你的。"又把自己手里的"不弃"套进他另一只手的无名指,尺寸恰好贴合,"三年前就该带上的。"
吴所谓望着无名指上的素圈,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把戒指砸在池骋胸口,骂他滚远点。现在这枚戒指隔着三年时光回到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眼眶发酸。
"城西路的土壤..."吴所谓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会解决。"池骋的拇指摩挲着他指节上的面粉,"但郭城宇的话你别信,他..."
"你跟踪我?"吴所谓猛地抽回手,戒指在灯光下闪过冷光。
池骋的脸色白了白:"我只是...落下东西。"他转身指向门口的纸袋,吴所谓才发现他去而复返时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上次在医院见你用的保温杯有点旧了..."
厨房的玻璃窗突然被敲响,姜小帅举着手机在外面比划,脸色惨白。池骋皱眉走出去,两人在屋檐下低声争执。雨丝飘进来落在吴所谓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池总!医院来电话说老夫人..."姜小帅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被池骋狠狠瞪了回去。
吴所谓的心猛地一沉。池骋的母亲,那个保养得宜永远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三年前在医院走廊里轻蔑地看着他:"我们池家不会要个只会烤饼干的。"
池骋转身时,石膏手碰掉了吧台上的保温桶。吴所谓眼睁睁看着新烤的曲奇撒了一地,月牙形的花纹混在玻璃碎片里,像一地散落的月亮。
"我..."池骋喉结滚动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些曲奇,"老宅那边有点事。"
"嗯。"吴所谓弯腰去捡玻璃碎片,手指被尖棱划破也没发觉。血珠滴在曲奇上,像点缀在黄油糕点上的红樱桃。
池骋突然抓住他流血的手含进嘴里。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吴所谓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按住后颈。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带着雨水的凉意和淡淡的血腥味。
"下个星期三。"池骋松开他时,舌尖舔过他唇角的血珠,"等我。"
风铃响声里,吴所谓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池骋锁骨那道疤。三年前雨夜,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池骋在急诊室外面发抖,医生说再晚来十分钟就没命了。那时池骋攥着他的手,指缝里都是血:"小谓,别离开我。"
而现在,他手上还沾着池骋的口水和自己的血,无名指上套着枚迟到三年的戒指。窗外雨越下越大,手机在面粉盆里发出最后一声嗡鸣,彻底没了声息。
门口突然传来刹车声,郭城宇撑着伞站在雨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看见吴所谓指间的戒指和嘴角的血迹时,他温和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吴所谓突然觉得冷,把沾血的手藏到背后,却忘了无名指上那枚闪着冷光的素圈,在雨幕里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