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糊了面粉的手机还在面盆里震动个不停。吴所谓盯着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指骨往心脏钻。郭城宇站在雨幕里,米白色毛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手里那份文件袋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
"小谓。"郭城宇推门进来,伞面上的水珠打湿了地板。他没看满地的玻璃碎片,径直走到吴所谓面前,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这是什么意思?"
吴所谓往后缩了缩手,后腰撞在发酵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机器的嗡鸣震得他肚子疼——早上烤了三炉拿破仑酥,现在胃里还空着。
"郭医生,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低着头数地砖缝里的饼干渣,郭城宇皮鞋尖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我来告诉你。"郭城宇蹲下来,温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城西那块地的土壤报告是真的,重金属超标。池骋是不是又跟你说他能搞定?"
吴所谓的指甲掐进掌心。戒指硌着皮肉,疼得他清醒了点。三年前池骋也是这样,总说"我能搞定""你别管",直到他在医院走廊听见池母的声音:"阿骋,那个小蛋糕师傅家的背景太复杂,你外公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了。"吴所谓站起身,膝盖麻得差点摔倒。郭城宇扶了他一把,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第一次住院时,这位医生也是这么扶着他去拍X光片。
"小谓,"郭城宇的声音沉得像窗外的雨,"池骋这个人,永远把你当小孩子。他说'等我',可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风铃突然响得震天响。姜小帅拽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冲进来,那男人手里捧着个医药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领带都打得方方正正,跟这满地狼藉格格不入。
"吴老板!快快快!"姜小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池总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
吴所谓手里的保温桶"哐当"砸在地上。他踩着饼干碎屑冲出去,雨丝糊了满脸——池骋果然跟人打起来了,还是在他甜品店门口。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围着他抡拳头,而池骋用打着石膏的右手死死护着左边,灰毛衣被扯得变了形,领口那道浅疤若隐若现。
"住手!"吴所谓抓起门口的遮阳伞就砸过去。金属伞骨砸在人脑门上,发出闷响。那男人嗷地叫了声,转头看见满脸是雨水的吴所谓,拳头停在半空。
池骋趁机用左勾拳揍在另一个人肚子上,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右臂受伤的人。被打的男人弓着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池骋喘着粗气转过头,额角有道伤口正在流血,顺着下颌线滴在毛衣上,洇出深色的花。
"谁让你出来的?"池骋吼道,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冲过来想抓吴所谓胳膊,却在看到对方身后的郭城宇时猛地顿住,"郭医生也在?"
那两个被打懵的男人突然反应过来,掏出手机就要拨号。姜小帅尖叫着扑过去抢手机,穿西装的医生冷静地打开医药箱:"池先生,请先处理伤口。"
"滚。"池骋甩开他的手,眼睛死死盯着郭城宇放在吴所谓肩上的手,"离他远点。"
"池骋你疯了?"吴所谓拽开他,掌心沾到他额角的血。温热的液体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池骋浑身是血地倒在巷口,手里还攥着两盒冷掉的烧麦。
警笛声由远及近。郭城宇不知何时报了警,红蓝灯光在雨幕里闪得人眼晕。池骋突然抓住吴所谓的手腕往巷子里拖,石膏蹭过他掌心,冰凉的触感混着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你干什么!警察来了!"吴所谓挣扎着想甩开他,无名指上的戒面硌得生疼。池骋却越抓越紧,把他拽进巷子深处的死胡同。
潮湿的空气里混着垃圾桶的馊味。池骋把他按在斑驳的墙面上,额头抵着他的:"疼不疼?刚才没打着你吧?"
吴所谓的背撞在生锈的排水管上,哗啦啦掉下来几片墙皮。他看着池骋流血的额角,突然笑出声:"池总打架挺厉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混黑道的。"
池骋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伸出左手粗暴地擦掉吴所谓脸上的雨水,动作重得像是要把他皮肤搓掉:"那两个人是我妈派来的。她说要是我再缠着你——"
"缠着我?"吴所谓一把推开他,后背撞得排水管嗡嗡响,"池骋,你搞清楚!是你死缠烂打跑来送戒指,是你强吻我,现在还把我扯进这种鬼地方!"
豆大的雨点子砸进巷口,在他们之间画出一道水线。池骋的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能看见紧实的腰线。他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吴所谓被逼得后背贴紧墙壁,退无可退。
"看见戒指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池骋的声音很低,热气喷在吴所谓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是不是也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了?"
三年前那个晚上。出租屋的灯坏了,他们点着蜡烛吃泡面。池骋突然单膝跪地,从泡面桶底下摸出个戒指盒:"吴所谓,别看这戒指便宜,等我以后..."
"闭嘴!"吴所谓捂住耳朵,指甲掐进头皮。那天的烛光太暖,泡面汤溅在戒指盒上,池骋手忙脚乱地擦,结果把戒指掉进了泡面桶。
"小谓,"池骋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扳,力道大得吓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把公司搬到这附近,每天都来吃你做的饼干。你说开店,我就给你找最好的地段..."
"池骋你是不是有病!"吴所谓抬腿踢在他膝盖上,听见骨头碰撞的脆响。池骋闷哼一声,却没松开手,反而更紧地把他往怀里带。石膏硌得吴所谓肋骨生疼,他挣扎着想躲开,嘴唇却不小心擦过池骋的下颌。
血腥味突然变得浓烈。吴所谓感觉身体一僵,池骋趁机捏住他的下巴,温热的吻落下来。这次的吻没有之前在甜品店那么霸道,带着一丝颤抖和哀求,像迷路的小狗在舔主人的手指。
"唔..."吴所谓闭上眼,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池骋的左手在他后背摸索,手指碰到他被玻璃划破的掌心时,动作猛地停住。
"你受伤了?"池骋的声音带着惊慌,把他的手拉到巷口的路灯下看。三道长口子还在渗血,混着面粉和雨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要你管。"吴所谓想抽回手,却被他按在墙上用衬衫下摆包扎。布料蹭过伤口,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池骋突然把他的手含进嘴里。温热的舌头舔过伤口,吴所谓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似的想缩回手:"变态!"
"别动。"池骋含混不清地说,牙齿轻轻啃咬着他的指节。吴所谓的心跳得飞快,戒指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池骋的牙齿。巷子外传来警察说话的声音,还有姜小帅咋咋呼呼的辩解。
"我妈那边..."池骋松开他的手,额头抵着他的,"我会处理。你乖乖等我消息,别听郭城宇的..."
"池骋。"吴所谓打断他,望着巷口晃动的灯光,"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三年前他搬离出租屋的时候,在楼下等了池骋一整晚。雨下得比今晚还大,他手里攥着两个行李箱,直到天亮才看见池骋的车开过来。可车窗摇下来,副驾驶座上坐着池母,妆容精致,眼神冰冷。
池骋的身体僵住了。雨点击打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吴所谓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觉得有点累——这三年他已经学会了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扛面粉袋,甚至记得在烤箱定时的同时煮碗姜汤预防感冒。
"你走吧。"吴所谓推开他,转身往巷口走。衬衫下摆还缠在手上,被风吹得像面小旗。
池骋突然从身后抱住他,石膏手臂硌着他的后腰:"别去找他。"
吴所谓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池骋冰凉的手背上:"池骋,太晚了。"
警察手电筒的光晃进巷子时,池骋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吴所谓一个人站在墙根,手指上缠着带血的衬衫布条,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郭城宇撑着伞跑过来,看见他手腕上的伤时眉头紧锁:"去医院。"
"不去。"吴所谓摇头,指了指巷口围着警察说话的姜小帅,"他朋友还在那儿。"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总能让他想起不好的事情。比如三年前池母把支票推到他面前,比如池骋躲在病房外不敢见他,比如他摸着空荡荡的无名指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那天他急性阑尾炎穿孔,一个人躺了三天。
郭城宇突然抓住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我车里有急救箱。"他的口袋很暖和,吴所谓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痕迹。
甜品店的玻璃门已经被警察清理干净,穿西装的医生正在给姜小帅处理嘴角的伤口。地上的饼干碎屑被雨水泡成糊糊,月牙形的曲奇混在里面,像被踩碎的月亮。
郭城宇的车很干净,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急救箱放在副驾驶储物格里,吴所谓自己用碘伏消毒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郭城宇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我来吧。"
他的动作很轻柔,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过伤口。吴所谓盯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医生也是这样温柔地告诉他:"别怕,小手术而已。"
"郭医生,"吴所谓突然开口,"谢谢你。但是我..."
"我知道。"郭城宇打断他,把纱布缠在他手上,"先处理伤口。"
雨点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霓虹。吴所谓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发现郭城宇的车座椅是真皮的,而池骋那辆骚包的跑车座椅是红色的——三年前他总喜欢在上面吃饼干,奶油掉在坐垫上,池骋骂骂咧咧地擦半天,却怎么也舍不得换。
手机在车门储物格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未知号码"。吴所谓的心猛地一跳,郭城宇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哪位?"郭城宇的声音很平静,吴所谓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喘息声,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
"让小谓接电话。"池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背景里还有女人尖利的哭喊。
吴所谓抢过手机贴在耳边,听见池骋痛苦的闷哼:"小谓,我妈她..."
电话突然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吴所谓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无名指上的戒指硌进肉里。郭城宇发动汽车时,他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臂:"去池家老宅!"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吴所谓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突然想起三年前池骋也是这样浑身是伤地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他哭着骂池骋是傻瓜,现在却只想把这枚戒指狠狠砸在那个混蛋脸上——又或者,再给他做一盘加了双倍肉桂粉的曲奇。
郭城宇的车稳稳地汇入车流。吴所谓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突然发现雨刮器摆动的频率和他心跳的节奏一模一样。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被体温捂得温热,内侧"不离"两个字像是要刻进他的骨头里。
池骋,这次你要是再敢食言...吴所谓咬紧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手机屏幕暗着,再也没有亮起。
郭城宇的车刚转过梧桐浓密的街角,老宅雕花铁门就撞进眼帘。救护车的鸣笛撕心裂肺地划破雨幕,红蓝闪烁的灯光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染得斑驳陆离。
"你在车里等——"郭城宇的话没说完,吴所谓已经推开车门冲进雨里。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声响,衬衫下摆被风卷起来拍打后背,手上的纱布早就被雨水浸透。
客厅玄关处,摔碎的琉璃盏混着殷红液体蜿蜒流淌。池骋的黑色西装外套被揉成一团扔在拼花地板上,露出的小臂上印着几道青紫指痕。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用止血钳夹出他掌心的碎瓷片,镊子碰撞托盘的脆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谁让你来的?"池骋猛地抬头,下颌线绷得死紧。血珠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滴在欧式地毯上,晕开细小的深色花结。吴所谓这才发现他左耳戴着枚银质耳钉,是三年前自己在夜市花五十块钱买的那对。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池母裹挟着一身香水味冲下来,丝绒睡袍下摆沾着泥点:"阿骋!你为这种人跟家里决裂值吗?"她涂着蔻丹的手突然指向吴所谓,"当初要不是他卷走你的钱——"
"闭嘴!"池骋突然从急救床上弹起来,右手扯掉输液针。血珠瞬间从针孔涌出来,顺着小臂滴在地板的碎玻璃上,"三年前是我把存折给他的!是我让他走的!"
医护人员惊呼着去扶他。池骋却踉跄着扑向门口,石膏手臂咚地撞在门板上。吴所谓眼睁睁看着那截刚固定好的石膏裂开道细纹,像道狰狞的伤疤爬在苍白的纱布上。
"不准碰他!"池骋突然嘶吼,声音劈叉得不成样子。吴所谓这才发现郭城宇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医生白大褂的袖口沾着雨水。池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相挨的胳膊,突然抄起玄关柜上的青铜摆件砸过来。
摆件擦着吴所谓的耳边飞过,在墙上砸出个凹痕。郭城宇猛地将他拽到身后,白大褂扬起的瞬间,吴所谓看见池骋左手虎口处有道新鲜伤口,还在往下淌血——和甜品店烤箱边缘的形状一模一样。
"跟我走。"郭城宇握住他的手腕往门外拉。吴所谓的手指撞上对方温热的掌心,突然想起池骋教自己骑自行车的那个春天,男人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在铺满樱花瓣的小路上跑了整整两个街区。
"小谓!"池骋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哀鸣。吴所谓的脚步顿住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逆流。他看见池骋顺着门板滑坐在地,石膏手臂无力地垂着,血从纱布缝隙渗出来,在深灰色西裤上洇出深色痕迹,"别走,求你..."
救护车顶灯的光晕扫过池骋苍白的脸。吴所谓的眼角突然发痒,想起三年前离开那天,池骋也是这样坐在出租屋门口,膝盖上放着盒吃剩的烧麦,眼眶红得像被揉碎的落日。
郭城宇的皮鞋突然碾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吴所谓回神时已经被塞进副驾驶座,安全带卡扣"咔嗒"一声扣死。后视镜里,池骋蜷在玄关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个被遗弃的布偶。
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吴所谓突然发现郭城宇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车载电台正播放着肖邦的夜曲。三年前池骋总嘲笑他附庸风雅,却还是在每个失眠的夜晚,笨拙地用手机放这首曲子哄他睡觉。
"他需要清创缝合。"郭城宇的声音打破沉默,右转车灯"嗒嗒"闪着。吴所谓低头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血从纱布缝隙渗出来,在真皮座椅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吴所谓摸出来的时候,屏幕上跳出姜小帅的彩信:医院地址后面跟着个哭泣的表情,还有段模糊的语音。他把音量调到最大,池骋痛苦的喘息声混着电流滋滋声钻出来:"...别让他碰烤箱...我送的那个..."
郭城宇的车猛地踩了刹车。后面的车按响愤怒的喇叭,雨点击打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吴所谓看着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烫得像块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