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所谓攥着池骋逐渐变凉的手,后背抵着氧气瓶。郭城宇站在门口,手里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脸上那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把东西交出来。"郭城宇往前迈了一步,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声响。ICU走廊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刺耳的长鸣,绿光映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吴所谓没说话,指尖无意识摩挲池骋冰凉的指节——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当年给他削苹果时划的。监护仪上的曲线拉成直线,发出绝望的嘶吼。三年前池骋也是这样决绝,分手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站在民政局门口,西装袖口沾着泥点,说"吴所谓,你离开我能活吗?"
现在这个说他离了自己活不了的人,胸口开了个血洞躺在那里,温热的血浸透病号服,像极了那年圣诞节被打翻的红酒,在白色毛衣上洇开刺目的花。
郭城宇不耐烦地啧了声,用枪口捅了捅吴所谓的后脑勺:"别逼我动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吴所谓打了个寒颤。他想起池骋手机里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三天前凌晨两点十七分,血迹斑斑的屏幕上写着"所谓,别回医院,郭城宇的账本在..."后面的字被血糊住了,像未干的泪痕。
"你杀了我外公?"吴所谓的声音有点哑,还带着刚哭过的嘶拉感。他记得收到外公短信时的心悸,记得推开杂物间门看到的火光,记得老人把表芯塞进他掌心时冰凉的触感。
郭城宇轻笑一声,弯腰从池骋口袋里掏出串钥匙晃了晃:"老东西倒是硬气,咬舌自尽前还想吞钥匙。"他把钥匙串抛到空中又接住,"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南钟楼地下三层怎么走。"
电梯井方向传来轰隆巨响,整栋楼都跟着晃了晃。墙上的婚纱照掉下来砸在地上,相框裂开的纹路像道丑陋的伤疤。那是池骋非要挂的,说什么"占个地方免得你又胡思乱想",结果挂歪了三年,每次吴所谓想扶正,池骋都从后面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歪着挺好,跟我们俩似的"。
"走了。"郭城宇拽着吴所谓的衣领往外拖。枪口顶在腰眼,生疼。吴所谓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池骋闭着眼,睫毛很长,像睡着了一样。要不是胸口那片刺目的红,他真能骗自己这只是场噩梦。
郭城宇突然停下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池骋那个摔出缺口的旧手机。屏幕裂开好几道缝,壁纸还是去年圣诞拍的侧脸,窗外飘着雪,池骋正在厨房煮泡面,睫毛上沾着白气。郭城宇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突然狠狠砸在墙上。
"操。"他骂了句脏话,眼神阴鸷地看着吴所谓,"他倒是把你当回事。"
手机电池摔了出来,滚到吴所谓脚边。他想起池骋总说要换手机,却说"等你生日再换,到时候把这个旧的给你当备用机"。结果没等到生日,等到了分手。
"钟楼怎么走。"郭城宇用枪戳了戳他的肋骨,力道加重了些。
吴所谓没动,目光黏在池骋脸上。这人睡着的时候总是皱眉,像是梦里也在跟谁生气。以前半夜醒来,他总要伸手去抚平那道皱痕,池骋就会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按在胸口,嘟囔着"别动,困死了"。
"我问你钟楼怎么走!"郭城宇的声音陡然拔高,枪口直接顶在吴所谓太阳穴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也终于清醒过来。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池骋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他深吸口气,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搅。
"跟我来。"吴所谓挣开郭城宇的手,往走廊尽头走。安全出口的绿光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像鬼火。经过护士站时,他顺手抓了把水果刀塞进口袋——那是池骋住院时削苹果用的,刀刃上还有个小缺口。
郭城宇的枪口一直跟着他后腰。消防通道里积满灰尘,每走一步都扬起细小微粒,呛得人咳嗽。走到三楼拐角,吴所谓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不走了?"郭城宇不耐烦地问。
"我渴了。"吴所谓靠在墙上,目光扫过旁边的消防栓,"那边有水。"
郭城宇警惕地打量四周,确定没危险后才挥挥手:"快去快回。"
吴所谓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在掌心汇成小水洼。他盯着水池底的锈迹,突然想起池骋最怕生锈的东西,每次厨房水槽堵了,都要捏着鼻子喊"吴所谓你快来"。那时候觉得烦,现在却连听见他声音的机会都没了。
"磨磨蹭蹭干什么!"郭城宇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
吴所谓关了水龙头转身,手在口袋里握紧了水果刀。郭城宇正低头看手机,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就是现在——他刚迈出一步,整栋楼突然剧烈摇晃,头顶传来水泥碎裂的声响。
"妈的!"郭城宇骂了句,拽着吴所谓就往楼下冲。碎石不断从头顶掉落,砸在地上噼啪作响。跑到一楼大厅时,玻璃幕墙突然全部炸裂,锋利的碎片像刀子一样飞过来。
"蹲下!"郭城宇把吴所谓按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蹲下来。冲击波带着浓烟涌进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等烟尘稍微散去,两人跌跌撞撞冲出大门,外面已经围满了消防车和警车。
"这边!"郭城宇拽着吴所谓往医院后门跑。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道道残影。他们穿过堆满医疗垃圾的小巷,跑到马路上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池母苍白的脸。她右眼缠着纱布,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牙印——那是外公咬的。
"上车。"她声音嘶哑,没看吴所谓,目光直直盯着郭城宇手里的枪。
郭城宇皱眉:"你怎么在这?"
"我要是不来,你准备带着人去哪儿?"池母冷笑一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别忘了,账本里也有你的名字。"
吴所谓突然挣开郭城宇的手往后退。池母和郭城宇对视一眼,同时拔枪对准他。冰冷的枪口在路灯下闪着寒光,像丛林里野兽的眼睛。
"上车。"池母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巷子深处传来警犬的吠声,越来越近。郭城宇上前一步,枪口顶住吴所谓的后脑勺:"别耍花样。"
吴所谓被两人夹在中间塞进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雪松味——那是池骋惯用的车载香薰。方向盘套是灰色针织的,边缘都起球了,是吴所谓当年逛夜市时花十五块钱买的。
"开车。"郭城宇坐在副驾驶,回头用枪指着后座。
池母发动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七拐八绕地穿过老城区,最后停在一栋复古的钟楼建筑前。南钟楼四个金色大字在夜色里闪着幽幽的光。
"下去。"郭城宇拽着吴所谓的胳膊把他拖下车。钟楼大门紧闭,墙壁上爬满常青藤,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池母从包里掏出串钥匙,打开侧门的锁。铁门上的铜环发出"哐当"一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几只夜鸟。
"把手机交出来。"郭城宇伸出手。
吴所谓没动。口袋里的水果刀硌得慌,刀柄上全是汗。
"快点!"郭城宇不耐烦地催促。
吴所谓掏出手机扔过去。郭城宇接过,直接摔在地上用脚碾碎。屏幕裂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他和池骋之间那些碎掉的时光。
"走。"池母推了他一把。
楼梯间阴暗潮湿,墙壁上布满霉斑。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水滴声,"嘀嗒、嘀嗒",像老式座钟的摆锤。吴所谓数着台阶,一共172级。池母打开最后一扇铁门时,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地下三层比想象中宽敞,摆满了生锈的铁架,上面堆着各种旧物。正中央是个巨大的保险柜,黄铜柜门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冷光。
"打开它。"郭城宇把枪顶在吴所谓太阳穴上。
吴所谓盯着保险柜上的密码锁,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郭城宇的声音冷下来。
"没什么。"吴所谓摇头,手指放在密码盘上,"只是没想到,你们费尽心机要找的东西,居然藏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一串数字——0521。那是他和池骋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在城南那家甜品店,池骋嫌弃地看着他把奶油蹭到嘴角,却还是伸手帮他擦掉。
保险柜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郭城宇和池母同时凑过去,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保险柜里没有账本,只有一个黑色丝绒盒子,和一本泛黄的相册。
"怎么会..."池母喃喃自语,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郭城宇一把抢过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枚男士戒指,铂金戒面上刻着两个缠绕的字母——WCY&CC。
"操!"郭城宇愤怒地将盒子摔在地上,戒指滚到吴所谓脚边。
吴所谓弯腰捡起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在掌心化开。这是池骋偷偷订做的,原本打算在他们三周年纪念日求婚。分手那天,他把戒指扔在吴所谓脸上,吼着"谁他妈要跟你过一辈子"。
"账本呢?"郭城宇用枪指着吴所谓的胸口,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猜。"吴所谓把戒指攥在手心里,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些人为了虚无缥缈的账本争得头破血流,却不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他们弃如敝履。
地下三层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墙壁剧烈震动起来。郭城宇和池母同时看向入口,那里烟尘弥漫,隐约能听见警笛声。
"警察来了!"池母慌张地转身想跑。
"别慌!"郭城宇拽住她,目光阴鸷地盯着吴所谓,"他肯定知道账本在哪!"
吴所谓靠在保险柜上,看着眼前这两个气急败坏的人,突然想起池骋说过的话。那时候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黑帮火并的场面吓得他往池骋怀里钻。池骋拍拍他的背,叹着气说"小没出息样,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掏出这个吓他们"——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吴所谓手里。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吴所谓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东西——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外壳上刻着WCY&CC,是池骋的名字缩写。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账本在哪?"吴所谓轻笑一声,按下打火机开关。幽蓝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照亮他眼底的疯狂,"池骋早就告诉我了,账本就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郭城宇和池母紧张的表情,缓缓吐出几个字:"在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说完,他猛地将打火机扔向旁边的汽油桶——刚才跑进来时,他看见角落里堆着几个标着"汽油"的塑料桶。火苗瞬间窜起,像条愤怒的火龙,舔舐着干燥的空气。
"疯子!"郭城宇咒骂着,转身就往出口跑。
池母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保险柜里的相册,最终还是跟着郭城宇跑了。
吴所谓靠在保险柜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舔舐着铁架。热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发疼。他拿起那本泛黄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他和池骋的合照,在甜品店门口,他举着刚出炉的提拉米苏笑得一脸傻气,池骋站在旁边,嘴角微微上扬。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送给我的小甜点师,三周年快乐。"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些,模糊了 ink 的痕迹。
原来他看到了那条短信。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照片上,和那行模糊的字迹融为一体。
大火烧断了支撑柱,整个地下三层开始坍塌。吴所谓抱着相册蜷缩在保险柜旁,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漂浮在云端。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池骋了,穿着那件被红酒弄脏的白毛衣,站在光影里,朝他伸出手。
"所谓,过来。"池骋的声音很温柔,和记忆里那个暴躁的少年判若两人。
吴所谓笑了,把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真好,又能抓住你了。这一次,再也不会放手了。
剧烈的震动将吴所谓从混沌中拽回现实。头顶的石块如雨般砸落,火星混着浓烟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怀里的相册被掉落的钢筋砸中边角,他下意识蜷紧身体护住那沓泛黄的纸页。
"咳咳......"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感异常真实。他不是该握着池骋的手飘向光里吗?
混凝土碎块轰然砸在脚边,飞溅的石渣划破手背。温热的血珠渗出来,在布满灰尘的皮肤上汇成细流——疼,活生生的疼。
原来死亡不是温暖的拥抱。
吴所谓挣扎着爬起来,后背撞上滚烫的保险柜门,金属的灼热透过单薄的病号服烙在皮肤上。火焰已经吞噬了大半个库房,汽油桶接二连三爆炸,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相册从怀里滑落,散开的照片在火舌中翻飞,像濒死的蝶。
"不!"他扑过去抢救,手指被灼热的相纸烫出水泡。最后一张照片飘到他眼前——是池骋,站在民政局门口,西装湿得能拧出水,倔强地咬着下唇。背面有行新添的钢笔字,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所谓,我食言了。"
轰——又一根承重柱塌了。
吴所谓被坠落的石块击中后脑,鲜血糊住了视线。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衣领,粗鲁地将他拖出火海。透过模糊的血色,他看见警灯在雨幕中炸裂成模糊的光斑,像那年平安夜漫天的烟火。
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腔发酸。
吴所谓睁开眼时,惨白的天花板正缓慢旋转。他想抬手揉揉发疼的额角,却发现手腕被固定在床沿,冰冷的金属硌得骨头生疼。
"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侧头看去,郭城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警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别着银质警徽。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曾经温和的眼神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吴所谓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警......"
"市刑侦支队副队长,郭城宇。"对方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照片上的人穿着警校制服,笑得一脸阳光,"是不是很惊讶?你和池骋查了三年的走私案主谋,竟然每天都在你们面前晃悠。"
吴所谓盯着照片,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池骋把文件摔在他脸上,通红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你知不知道郭城宇有问题!那个慈善晚宴的账目根本对不上!"当时的他只觉得荒唐,郭医生那么温和的人,怎么会......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