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沉香袅袅。老丞相佝偻着背,道:"王上!东岳此番竟舍得将储君送来为质,其中定有阴谋!"
溱王搁下狼毫,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宛若未干的血渍。他摩挲着案头的青铜虎符,鎏金兽首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那群山环绕的边陲小国,地势险要如铁桶。"忽然抬眼,眸光如刃,"当年先帝亲征,三十万大军都折在了毒瘴密林里。"指尖重重叩击舆图上东岳国境,"强攻损兵折将,倒不如收下这枚质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东岳太子攥在掌心,且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丞相急得胡须乱颤,袖中笏板几乎要磕在青玉地砖上:"王上!将一国储君安置在冷宫,这于礼不合啊!"
溱王把玩着手中扳指,烛火在他眼瞳里烧出猩红的光。龙袍扫过摆满奏章的檀木案,带起沙沙声响:"能孤身踏入敌国为质的人,会在意这点风霜?"他忽然冷笑,"越是金尊玉贵的凤凰,越要折断羽翼才好驯养。"窗外夜风卷着落叶扑在窗棂上,将他的声音碾得支离破碎,"这冷宫...就当是朕给东岳太子的下马威。"
老丞相还欲再谏,却见溱王突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堆积如山的密奏,带起一阵呛人的墨香。"传旨下去,"溱王踱步至窗前,望着冷宫方向若隐若现的宫墙,"冷宫一应吃穿用度,按三等侍卫规格。但..."他指尖抚过窗棂上斑驳的朱漆,"若有人敢暗中使绊子——"话音戛然而止,唯有鎏金冠冕上的东珠在暗处幽幽发亮。
三日后,金銮殿外钟鼓齐鸣。晨光刺破薄雾,将溱王宫阙镀上一层璀璨金光。汉白玉阶前,三十六名金甲武士手持长戟,如苍松般挺立,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
慕沉舟身着一袭玄色织金长袍,腰间系着象征质子身份的银链,缓步踏上台阶。他的步伐沉稳而从容,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两国命运的重量。反观溱王,则头戴十二旒冕旒,身着九龙盘金袍,端坐在巍峨的龙椅之上,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这位来自敌国的质子。
“宣东岳国与溱国盟约大典开始!”随着司礼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长空,一卷写满盟约条款的黄绫缓缓展开。条款内容通过传声太监,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当念到“东岳太子留溱为质,两国永结盟好”时,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慕沉舟面色平静,率先上前,在盟约之上按下朱砂手印。随后,溱王也起身,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至此,这份承载着两国未来的盟约正式成立。
盟约大典的礼乐余韵未散,慕沉舟在宫监引领下踏入御书房。溱王斜倚蟠龙榻,指尖摩挲着盟约卷轴末端的朱砂印,余光瞥见玄色身影,冷笑出声:"怎么?才做完质子,就迫不及待要提条件?"
"臣有一物,能助陛下清君侧。"慕沉舟单膝跪地,袖中滑出密报,火漆封印赫然印着东岳王室徽记。泛黄纸页展开的刹那,溱王陡然坐直身子——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首辅沈无忌私通嫝国的信函抄本,连其豢养死士、结党营私的账册都附着物证。
"三日前,父王收到此信时暴跳如雷。"慕沉舟垂眸掩住眼底暗芒,"沈无忌暗中资助嫝国铁矿,妄图借外力颠覆溱东盟约。臣思忖,与其让这等蛀虫坏了两国百年之好......"他忽然抬眼,目光与溱王锐利的视线相撞,"不如亲手将刀递到陛下手中。"
御案上的青铜香炉"当啷"作响,溱王捏着密报的指节泛起青白。窗外骤起狂风,将未及收卷的盟约掀起一角,朱砂手印在阴云下猩红如血。
"沈无忌门生遍布六部,动他......"溱王将密报重重掷在案上,鎏金护甲刮出刺耳声响,"朝堂必将动荡。"
慕沉舟指尖轻叩地砖,玄色衣摆垂落如墨:"臣瞧出陛下忧虑。若想连根拔起,须先解开一个死结——"他忽然抬眼,目光落在御书房悬挂的《山河图》上,"三年前的婉夫人叛国案。沈无忌正是借此掌控大理寺,将亲信安插进三法司。若夫人通奸卖国的罪名坐实,满朝御史皆会以清君侧之名,阻挠陛下查办沈党。"
溱王摩挲着腰间玉佩的动作陡然停滞,眼底翻涌的情绪转瞬化作冷笑:"你倒清楚。"
"此事若不化解,我东岳皇子的清誉将永染污痕,两国嫌隙更无转圜余地。"
溱王难楼的鎏金护甲叩在龙案上,发出清越声响,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慕沉舟:“既你如此执着,朕便准你与刑部共查此案。但丑话说在前头,”他顿了顿,周身气息骤然冷冽,“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或是敢借机生事,休怪朕不念你质子身份!”
慕沉舟单膝跪地,玄色衣摆铺展如墨,声音沉稳有力:“臣定当竭尽所能,还两国清白,不负陛下所托。”说罢,他垂眸掩去眼底转瞬即逝的志在必得,起身时,袍袖不经意间扫过案上那封伪造的密信,似是在无声宣告这场清浊之战,已然拉开帷幕 。
冷宫铜锁轻响,慕沉舟踏入殿内时,正见南清越裹着褪色锦被独坐榻边。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苍白脸颊投下碎影,案头残烛明明灭灭,映得隆起的小腹轮廓愈发清晰。
"漫漫长夜,何苦强撑?"他解下外袍披在他肩头,袖间暗携的密函擦过他手背,带着御书房的墨香。
南清越指尖微蜷,避开那抹温热:"太子殿下参加盟约大典,却在此更深夜静归来——"他忽然抬眼,瞳孔里跳动着烛火的幽芒,"莫不是大典背后另有文章?"
慕沉舟轻笑出声,伸手拨亮烛芯。跃动的火苗照亮墙上斑驳霉迹,也将他眼底的锋锐映得愈发清晰:"夫人果然敏锐。"他压低声音,玄色衣摆扫过冰凉地砖,"可知道溱王正在重审半年前旧案?"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又添上一句,"就是那桩让宁远侯府满门尽灭、令夫人囚于冷宫的冤案。如今这案子像根毒刺,不仅扎在你我心头,更扎在溱岳盟约的命门上。今日新签的盟约看似风光,实则薄如蝉翼,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废纸一张。"
殿外寒风卷着枯叶扑打窗棂,南清越腹中突然传来胎动。他抚着腹部往后缩了缩,却被慕沉舟不容拒绝的目光钉在原地:"沈无忌余党还在暗处窥伺,北疆兵权悬而未决。夫人难道不想为自己、为腹中孩儿,撕开这重重迷雾?"
南清越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望向冷宫锈迹斑斑的铜锁,月光在她眼底碎成霜:"太子殿下看这道门,锁得住我的人,更锁死了翻案的路。非召不得出的规矩不是枷锁,是沈无忌给我钉死的棺椁。"风穿堂而过,卷着他鬓边散落的碎发,"如今空有翻案心,却无翻案力,谈何容易?"
慕沉舟指尖轻叩斑驳的宫柱,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瓷:“夫人请看。”他抖开泛黄密报,火漆封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沈无忌私通嫝国的铁矿契约、结党营私的账册,如今全躺在溱王御案上。”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眼底的锋芒映得愈发凛冽,“溱王昨夜已下令彻查沈党,这是扳倒奸佞、洗刷冤屈的天赐良机。”
南清越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腹中胎儿突然不安地躁动。他倚着冰凉的宫墙冷笑:“太子殿下以为,仅凭几封密报就能翻案?沈无忌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堂,我被困冷宫半步难行,拿什么与他抗衡?”
"三日后辰时,我会请溱王宣你入御书房。"他忽然解下腰间刻着莲花纹的青铜令牌,月光映得纹路泛着冷光,"届时夫人只需将梨花失踪前后、密道图出现的细节如实相告,"令牌轻击铁栏发出清响,"剩下的交给我便可。"
寒风卷起南清越鬓边碎发,他望着对方眼底不容置疑的笃定,终于攥紧令牌点头。窗外,更鼓声沉沉传来,惊起宫墙下蛰伏的夜枭。
烛火摇曳,映着案上那方被茶水浸透的素帕。难楼指尖摩挲着帕角细微的针脚,忽然冷笑:“张廷尉说这血点是‘沈无忌’三字,可单凭一个名字,如何定当朝首辅的罪?”
慕沉舟立于阴影处,玄衣如墨,闻言抬眸:“王上可曾想过,梨花为何非要用血写?”
他上前一步,银簪轻挑帕角,撕开夹层——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飘落,背面以针刺出极小的“丙申年三月初七”。
难楼瞳孔骤缩。
“丙申年三月初七,牡丹亭紫藤花期未至。”慕沉舟嗓音低冷,“可红柚供词里,她看见的‘徐文’,正站在盛放的紫藤花下。”
慕沉舟屈指叩击御案,青铜香炉震颤着发出嗡鸣:"丙申年三月初七,牡丹亭的紫藤尚在抽芽。"他展开红柚的供词卷宗,烛火掠过字迹处泛起暗红,"可这份口供里,'徐文'却身着春衫,立在垂落的紫藤花瀑之下。"
南清越扶着隆起的小腹缓缓上前,枯黄花瓣在她掌心簌簌碎裂。当她将花瓣悬于烛火之上时,幽蓝火焰突然窜起三寸,墨迹如活物般在焦黑的边缘浮现:"沈府催花药,丙申年用。"
"本该绽放在四月的紫藤,为何提前月余盛放?"慕沉舟忽然掀开锦盒,露出半截带着新鲜嫁接切口的藤蔓,木质断面还凝着琥珀色的树脂,"陛下请看——这是三日前从牡丹亭根基下挖出的,带着沈府私印的嫁接记录。"
溱王难楼猛地攥紧龙椅扶手,鎏金兽首在他指节下发出细微的呻吟。南清越道:"那日雪地里,臣妾跪着捡拾徐文掉落的玉佩,指甲缝里的泥……是挖这个。"他将裹着冻土的帕子按在案上,金箔碎屑随着泥土散开,在烛光里折射出刺目光芒,"这些混着西域紫晶泥的金粉,与沈无忌书房印泥的成分..."
沈无忌使用的印泥是特制的,混入了西域紫晶泥和金粉,这种独特配方让他的印泥成为了个人专属标识。就像每个人的指纹独一无二,这份带金粉的印泥就是沈无忌的“犯罪指纹”,只要出现就代表与他相关。
南清越在雪地里捡拾玉佩时,指甲缝里嵌入的冻土中出现了同样的金粉。这意味着沈无忌(或他的心腹)当时必定在牡丹亭附近活动,而这个时间点恰好与伪造紫藤花期、制造徐文与南清越私会假象的事件重合。
沈无忌为了构陷南清越和徐文,使用“借花”手段将别处的紫藤嫁接在牡丹亭,制造出花期错乱的场景。金粉的出现,直接将沈无忌与现场嫁接、伪造证据的行为绑定。
慕沉舟展开宁远侯府“通敌密信”的残页,指尖轻点墨迹晕染的斜纹:“徐文右臂旧伤,书写时墨渍该往左偏,可这信……”
“是左手写的。”难楼冷笑。
“不止。”慕沉舟忽然将残页对着日光,“您看纸张纹理——这是沈府特制的‘雪涛笺’,表面细腻,实则夹层有暗纹。”
他蘸水涂抹,纸背渐渐显出一行小字:“北疆兵符,仿铸于沈府西阁。”
溱王大怒,道:“即刻查封沈府,捉拿沈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