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城市像被拔掉电源的霓虹灯,只剩下一盏盏昏黄的街灯在雨里晃动。司齐坐在 24 小时便利店最角落的落地窗前,手里握着一瓶已经温掉的啤酒。他面前放着一串糖葫芦——山楂完整,糖衣碎裂,像被人用力攥过又松开,黏在透明塑料盒上,像一块永远化不开的血痂。
便利店店员换班,新来的女孩把音乐调到最大声,周杰伦的《七里香》在雨声里显得失真。司齐抬头,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头发比三个月前长了许多,胡茬青黑,眼睛下面挂着两片乌青。他冲玻璃里的人笑了笑,笑意还没到达眼角就碎了。
三个月零十六天,他再也没有看见夏乐彤。
不是“分手”那种看不见,是“永远”那种看不见。
医院长廊尽头那扇 ICU 的门最后一次合上时,司齐手里还拎着两串糖葫芦。山楂滚落在地,像一串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白尹玥把病危通知单揉成一团塞进他手里,纸团在他掌心被汗水浸透,字句晕开,像一片无法辨认的海。
“进去吧。”白尹玥的声音哑得不像她,“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司齐摇头。他固执地相信,只要他不去看,只要他不把那句“嫁给我”说出口,时间就会停在夏乐彤还能对他笑的那一刻。
直到监护仪上的绿线拉成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直到护士把白布盖过她的脸,直到他意识到,他再也听不到她说“我想吃糖葫芦”——他才明白,时间从不等人。
朋友们说,司齐变了。
他不再去篮球场,不再去图书馆,不再去他们曾经一起打卡的奶茶店。他把所有闹钟关掉,把微信备注从“司小狗”改成“司齐”,却每天凌晨三点给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发一句“晚安”。
江润之把他从酒吧拖出来时,他手里攥着一只空酒杯,杯底还粘着一颗没化完的冰糖。江润之掰开他的手指,糖块掉在地上,碎成粉末。
“够了,”江润之说,“她已经不在了。”
司齐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啊,我只是想再听她说一句‘少喝点’。”
白尹玥把司齐的冰箱清空,扔掉了十几瓶喝了一半的啤酒。第二天,冰箱里又塞满了新的——标签上写着“夏乐彤最爱的荔枝味”。白尹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司齐把一瓶又一瓶啤酒倒进水池,泡沫溢出来,像一场不会停止的雪崩。
夏乐彤生日那天,司齐买了一整个后备箱的糖葫芦。他把它们插在小区花坛里,像一片红色的森林。邻居报警,说有人深夜在小区搞“恐怖活动”。警察来的时候,司齐坐在糖葫芦林中间,手里捧着一只空盒子,盒子上面写着:
“给二十六岁的夏乐彤,赔你一辈子的糖葫芦。”
警察问他话,他只是摇头,指着天空说:“她今天应该二十六岁了,可是她吃不到了。”
冬天来的时候,司齐开始写日记。
第一页:
“今天没喝酒,把阳台的绿萝浇死了。你以前说,绿萝死了,你就回来骂我。骗子。”
第二十七页
“梦到你穿着白裙子站在海棠树下,对我笑。我跑过去,树枝断了,你不见了。”
第49页
“我把戒指戴在了绿萝的叶子上,它掉进了花盆里,找不到了。这样也好,你就不用为难要不要答应我了。”
日记越写越薄,酒瓶越堆越高。朋友们轮流来陪他,他却总是笑着说:“我没事,我只是想她。”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想”——这是“熬”。
立春那天,司齐去了墓园。他把两串糖葫芦放在石碑前,一串完好,一串被咬掉一颗。
“你以前总嫌山楂酸,”他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冰凉的石面,“这次我挑了最甜的,你尝尝。”
风掠过海棠,花瓣落在糖葫芦上,像那年她没来得及接住的吻。
司齐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墓碑上的名字重叠——
砰。
砰。
砰。
然后,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后来,司齐再也没有买过糖葫芦。
他把那串被咬掉一颗的糖葫芦做成了标本,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每当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说过,糖葫芦要趁热吃,凉了就不甜了。”
再后来,朋友们发现,司齐开始去儿童福利院做志愿者。他教孩子们唱歌,教他们包饺子,教他们在冬至那天给喜欢的人写一张明信片。
他不再喝酒,也不再写日记。
他只是说:“她不在了,但她的那份甜,我想分给别人。”
很多年以后,福利院的小女孩问他:“叔叔,你为什么总是随身带一串糖葫芦?”
司齐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曾经很想吃。”
小女孩咬了一口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甜!”
司齐笑,笑得眼眶发红:“嗯,很甜。”
他抬头,看见窗外的海棠开了,像那年她没来得及接住的吻。
风很轻,阳光很暖,糖葫芦很甜。
只是,他再也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