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指尖在旧日记本的纸页上停顿了三秒，墨迹早已干涸的字迹在台灯下泛着浅褐色的光。“7月16日，雾漫过码头的第三个清晨，他说潮水会带走所有脚印。”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簌簌作响，像是有人踮脚走过阳台。她猛地合上书，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这声音和记忆里码头仓库的铁门声重叠了。
“还没睡？”
陈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林砚正攥着日记本后背抵着墙。月光从他身后涌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片随时会飘走的云。
“在整理旧物。”她把本子塞进樟木箱，樟脑的气息呛得人眼眶发酸，“你怎么还在这？”
“刚看到你房间灯亮着。”他晃了晃手里的搪瓷杯，热气在杯口凝成小小的雾团，“煮了姜茶，今天降温。”
林砚接过杯子时指尖相触，他的手比杯壁更烫。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浓了，路灯的光晕在雾里散成毛茸茸的圆，像多年前码头那盏忽明忽暗的航标灯。
“你记不记得……”她忽然开口，又在声音出口的瞬间顿住。有些话在喉咙里盘桓太久，早被水汽泡得发涨。
陈默却像是听见了未尽之语，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两下：“记不记得码头仓库里的那台旧收音机？总在午夜放一首没结尾的钢琴曲。”
雾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在灯光里浮动成细小的银尘。林砚望着他被雾气模糊的侧脸，突然想起日记本里夹着的那张船票——日期正是7月16日，目的地栏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波浪。搪瓷杯底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林砚低头抿了口姜茶，辛辣感顺着喉咙烧下去，倒让眼眶的酸涩淡了些。
“那首曲子，”她望着窗玻璃上凝结的雾珠，“我后来在一家老唱片行听过完整版。”
“叫什么？”陈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雾里的什么。
“《雾航》。”她顿了顿，“收尾的音符像冰块砸在水面上，戛然而止。”
陈默忽然笑了笑，指尖划过杯沿的茶渍：“难怪总觉得没听完。那时候我们总猜，是不是电台DJ也被雾困住了，忘了按停止键。”
他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破了蒙在记忆上的薄纱。林砚想起那些被浓雾锁死的清晨，他们蹲在仓库的木栈道上，看潮水漫过脚踝，看远处的货轮鸣着笛在雾里游弋，像座移动的孤岛。
“你当时说，”她侧过头，雾气让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等雾散了就去修那台收音机。”
“结果第二天雾就散了。”陈默的目光落在樟木箱的铜锁上，锁扣上的绿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等我们再去仓库，收音机不见了。”
空气里突然飘来淡淡的海水腥气，和樟木的味道搅在一起，像极了当年码头的气息。林砚下意识摸向口袋，指腹触到一张薄薄的纸片——是下午整理旧物时从日记本里掉出来的，那张7月16日的船票。
“这是什么？”陈默的视线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
林砚把船票递过去，纸片边缘已经泛黄发脆。陈默捏着票根对着光看，眉头慢慢蹙起：“这船票……出发地是我们镇的码头？”
雾气似乎更浓了，窗外的路灯彻底隐进白茫茫里。林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多年前那个雾夜在仓库里听到的一样，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像是在回应远处货轮的鸣笛。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她轻声说，“可我不记得买过船票。”
陈默忽然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船票上那个歪扭的波浪，指腹反复摩挲着日期，仿佛要把那串数字刻进掌心。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底蒙着层水汽：
“那天早上，我在仓库门口捡到半张船票，日期也是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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