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空气像浸了冰,连穿堂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砚秋缩在樟木箱后,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铜扣——原来父亲攥在手里的,竟是仓库钥匙。男人的皮鞋声在木箱边停了停,那道扫过缝隙的目光像带着钩子,让她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沈太太,”男人转过身,风衣下摆扫过散落的珍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您说沈先生过世三年,可三个月前,还有人看见他的仓库在卸货。”
母亲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先夫的旧部打理些零碎产业,也未必可知。官爷要查,尽管去码头便是,何必在沈府阁楼里耽误时辰。”
“沈太太倒是豁达。”男人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樟木箱半开的锁扣上,“只是陈妈说,沈小姐今晚一直在翻这箱子。难道里面藏了什么要紧东西?”
母亲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沈砚秋听见她指甲抠着掌心的声音,像极了方才刮擦铜锁的刺耳动静。“不过是些旧衣物,难为官爷挂心。”母亲往前挪了半步,恰好挡住男人看向木箱的视线,“若官爷不信,尽管打开查验。”
男人却没动,只是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个银质打火机,“咔嗒”一声打着又熄灭。火光短暂亮起的瞬间,沈砚秋看见他风衣内衬露出半截黄铜徽章——不是巡捕房的样式,倒像是海关特有的鹰徽。
“不必了。”他熄了打火机,声音沉了几分,“毕竟沈小姐是大家闺秀,翻旧物或许是念及亡父,我们做公差的,总不好扰了这份孝心。”
母亲明显松了口气,鬓角的银丝在月光里颤了颤。沈砚秋却觉得不对,这男人分明知道她在里面,方才那句“藏好你的铜扣”,更像是某种提醒。他到底是敌是友?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陈妈的惊叫。男人眉峰微挑,对门外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看来是有新发现了。”他朝母亲微微颔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沈太太,借一步说话。”
母亲的脚步有些虚浮,被两个巡捕“扶”着往楼梯口走时,她忽然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樟木箱缝隙处。那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有惊惶,有恳求,还有一丝沈砚秋读不懂的决绝。
阁楼的门被带上,锁舌扣合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沈砚秋这才敢大口喘气,冰凉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疼。她刚要从箱子后钻出来,箱盖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男人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正半蹲在箱边看着她。月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挂在嘴角,眼神却深不见底。“沈小姐,”他压低声音,烟草味混着海水气息飘过来,“你父亲的仓库在十六号码头,第三个废弃灯塔下面。”
沈砚秋猛地抬头:“你到底是谁?”
“帮你的人。”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枚小巧的铜制哨子,塞进她手里,“明晚子时,若看到灯塔亮三下,就吹这个。”哨子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与那枚铜扣的温度奇妙地呼应着。
楼下传来手下催促的声音。男人站起身,理了理风衣下摆,最后看了她一眼:“你母亲没告诉你全部真相,但她护着你是真的。”
脚步声远去后,阁楼里只剩下沈砚秋和满地狼藉。她攥着哨子和铜扣,忽然发现樟木箱的锁扣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划痕——和母亲方才刮过的痕迹截然不同,倒像是某种记号。
穿堂风再次卷起旗袍下摆,羊皮纸从母亲塞藏的领口滑出来一角,朱砂符号在月光里红得愈发诡异。沈砚秋展开地图,借着月色仔细辨认,忽然发现那些海防暗语排列的形状,竟和十六号码头的海岸线轮廓隐隐重合。
父亲留下的,或许不只是一座仓库。
她将地图和铜扣、哨子一并藏进旗袍夹层,刚站起身,就听见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妈扶着脸色惨白的母亲上来,见她从木箱后走出来,老管家的眼圈瞬间红了:“小姐,您没事吧?”
母亲避开她的目光,弯腰去捡地上的珍珠,手指抖得连珠子都握不住。“砚秋,”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别再查了,求你了。”
沈砚秋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夜晚。母亲抱着她坐在书房门口,一夜之间,鬓边就多了根白发。那时她以为是伤心,现在才明白,或许是恐惧。
“娘,”她蹲下身,帮母亲捡起一颗滚到角落的珍珠,“父亲留下的不是祸事。”
母亲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惶再次翻涌上来,像被搅浑的深潭。“你怎么知道?”
沈砚秋没有回答,只是将珍珠放进母亲掌心。冰凉的珠子在两人手间传递,像一粒迟迟未落的泪。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沈家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