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咸腥气,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沈砚秋坐在梳妆台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铜哨。哨身刻着细密的海浪纹,与父亲书房里那幅《沧海归航图》的笔触如出一辙。
“小姐,喝口安神汤吧。”陈妈端着青瓷碗进来,看见她对着铜镜发怔,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太刚睡下,梦里还在喊先生的名字呢。”
沈砚秋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母亲方才那副哀求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她藏了太多事,可那句“护着你是真的”,又让沈砚秋喉头发紧。
“陈妈,”她忽然抬头,“三年前父亲去码头的那晚,您听见什么了吗?”
老管家的手猛地一抖,汤汁溅在托盘上。“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她避开沈砚秋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那晚风雨大,我起夜时听见先生和人争吵,好像提到了‘海禁’‘名册’……”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狗吠声。沈砚秋吹灭烛火,闪身躲到窗帘后。月光下,几个黑影正翻墙而入,手里的电筒光柱在院墙上扫来扫去,像搜寻猎物的狼。
“是巡捕房的人?”陈妈吓得捂住嘴。
“不像。”沈砚秋盯着那些人腰间的短刀,“巡捕带枪,他们带的是东洋刀。”
黑影在西厢房外徘徊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直到墙外再无动静,沈砚秋才发现掌心的铜扣已被攥得发烫。这些人是谁?是冲地图来的,还是冲父亲的仓库?
天蒙蒙亮时,沈砚秋借着去城隍庙上香的由头出了门。黄包车上,她将羊皮纸藏进香袋,指尖划过那些朱砂符号——父亲教她认暗语时曾说,这些符号能拼出“山河”二字,如今想来,或许是指海防布防图。
十六号码头比想象中萧条。废弃的灯塔歪斜地立在滩涂上,铁锈红的塔身爬满海蛎子壳,像个垂暮的老人。沈砚秋装作捡贝壳的样子靠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姐一个人?”挑着鱼担的老汉笑着搭话,竹筐里的海鱼还在扑腾,“这地方邪性,前阵子有个外乡人在灯塔下被抢了,您可得当心。”
沈砚秋心头一动,刚要追问,却见老汉朝她眨了眨眼,鱼担底露出半截黄铜哨子——和她口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多谢老伯提醒。”她弯腰捡起块碎瓷片,在沙滩上写下“何时”二字。
老汉用脚尖抹去字迹,慢悠悠地收拾鱼筐:“月上中天时,若有三盏灯,便是好时辰。”说完挑着担子往码头深处去了,背影在晨雾里越来越淡。
回到沈府时,母亲正坐在客厅里翻账本,见她进来,笔锋顿了顿:“去了这么久?”
“遇到王太太,多说了几句。”沈砚秋将香袋放在桌上,“她先生在海关做事,说最近查得紧,连洋布都不让运了。”
母亲的眼睑猛地跳了跳,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妇道人家少打听这些。”可沈砚秋分明看见,她记账的手在发抖,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个黑团,像滴没擦净的血。
夜幕降临时,沈砚秋换上男装,借着送陈妈回乡下的名义出了城。月色洒在滩涂上,灯塔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道沉默的伤疤。她攥着铜扣藏在礁石后,听见远处传来汽笛声——是夜行的货轮。
三更梆子刚敲过,塔顶突然亮起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在雾里晃了晃,灭了。片刻后又亮起,再灭,再亮。
三盏灯。
沈砚秋摸出铜哨,刚要吹响,却见灯塔下突然窜出几个黑影,正是昨晚潜入沈府的那些人!他们举着东洋刀围上去,挑鱼担的老汉被按在礁石上,鱼筐滚了一地,海鱼在沙地上蹦跳着喘气。
“说!仓库钥匙在哪?”领头的刀疤脸用刀柄砸老汉的脸,“沈敬之把名册藏哪了?”
老汉啐了口血沫:“狗汉奸,休想!”
刀疤脸眼露凶光,举刀就要劈下去。沈砚秋再也忍不住,摸出藏在袖中的短匕刚要冲出去,手腕却被人攥住。
“别冲动。”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烟草和海水的气息。
是那个穿风衣的男人。他不知何时站在礁石后,手里的枪正对着刀疤脸的后背。“他们要的是名册,不是你。”男人的指尖擦过她掌心的铜扣,“钥匙转三圈,仓库门自会开。”
话音未落,他已像只黑鹰般扑出去。枪声在夜雾里炸开时,沈砚秋转身冲向灯塔,铜扣插进塔底的暗锁,转了三圈——
“咔嗒”一声轻响,礁石后竟露出条幽深的通道。
通道尽头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沈砚秋举着油灯往前照,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数十个木箱整齐地码在洞里,箱盖印着红十字,打开的那只里,全是崭新的步枪。而木箱旁的铁架上,挂着本牛皮封面的册子,首页赫然写着三个字:
保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