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会册

油灯的光晕在潮湿的通道里晃荡，将那些步枪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一排排沉默的卫兵。沈砚秋的手指抚过木箱上的红十字，指尖触到凹凸的木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排上锁的医药箱——原来他说的“救济药材”，竟是这个。

“小姐，快躲开！”

身后传来老汉的呼喊，夹杂着刀剑相击的脆响。沈砚秋猛地回头，见刀疤脸带着两个手下冲了进来，东洋刀的寒光直逼她面门。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铁架上，牛皮册子“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在灯光下泛出陈旧的黄。

“找到了！”刀疤脸一脚踩住册子，刀尖挑起沈砚秋的下巴，“沈敬之的女儿？正好，拿你去换赏金！”

就在这时，通道口突然炸开一声枪响。刀疤脸的手腕应声而断，东洋刀“哐当”落地。男人的风衣扫过洞口的积水，枪口还冒着烟，嘴角那抹笑意染了血——方才打斗时，他的胳膊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正顺着指尖滴在地上，与水洼里的油灯倒影融成一片暗红。

“你的对手是我。”男人将沈砚秋拽到身后，枪管稳稳对准剩下的两个手下。

老汉趁机捡起地上的短刀，从侧面袭去。通道里顿时一片混乱，枪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惊得洞顶的水珠簌簌往下掉。沈砚秋蹲下身去捡那本册子，指尖刚触到牛皮封面，就被一只带血的手按住。

是刀疤脸！他捂着断腕爬过来，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沈砚秋的脚踝，眼里喷着毒火：“沈敬之害我全家，我要你们沈家偿命！”

沈砚秋的心脏骤然缩紧。她踢开他的手，翻开册子最末页——上面赫然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一群穿长衫的男人站在灯塔下，父亲站在中间，身边那个戴眼镜的青年，眉眼竟与刀疤脸有七分相似。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小字：民国十四年，保国会同仁于沪上码头。

“你是……周明远的儿子？”沈砚秋的声音发颤。父亲曾跟她提过，有个叫周明远的同志，因叛徒出卖被抓，最后死在牢里。

刀疤脸猛地怔住，断腕的血溅在照片上，晕开个红团。“你认得我爹？”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那你爹为什么要把名册交出去？为什么看着我爹被砍头却不救？”

“不是他！”沈砚秋急得去翻前面的页，“你看这里！”

册子中间夹着张撕下来的日记纸，父亲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明远兄遭捕，名册若落敌手，同仁皆危。今将真册藏于灯塔，伪册交予李姓叛徒，望能引敌入套……”

最后几个字被血浸透，晕成一片模糊的红。沈砚秋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咳的血，原来那时他就已经……

通道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妈举着油灯跑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短打的汉子。“小姐，太太让我们来帮忙！”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太太说，先生留下的路，该由咱们沈家走下去！”

刀疤脸看着那些汉子腰间的徽章——与保国会册子上的印记一模一样，突然捂着脸蹲下去，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男人走过来，用风衣袖子擦了擦沈砚秋脸上的血污。“看来误会解开了。”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却很平静，“这些枪，是你父亲联合海外同仁购置的，准备用来支援沿海的抗日队伍。”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石壁上——那里刻着父亲的字迹，是她从小临摹的那首《满江红》。“他教我认暗语，其实是在教我守住这些。”她摸着那些刻痕，突然明白母亲为何要锁书房，为何要撒谎，“娘是怕我卷进来，怕沈家步周家的后尘。”

“你母亲比谁都清楚。”男人望着通道外的月色，“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轮船的鸣笛声，悠长而急促。老汉跑到洞口望了望，回头喊道：“是接应的船！”

沈砚秋将牛皮册子塞进怀里，又把羊皮地图递给男人：“上面的海防暗语，标着日军近期的偷袭路线。”她摸出那枚铜扣，放在父亲刻字的石壁前，“钥匙留在这里，总会有人用得上。”

男人接过地图，忽然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沈小姐，在下陆峥，隶属国民革命军海防特遣队。”他的眼神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你父亲，是我们的英雄。”

通道外，月光正穿过灯塔的窗棂，在海面上投下三道银带，像父亲留下的指引。沈砚秋回头望了眼沈府的方向，仿佛能看见母亲正站在阁楼窗前，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动。

她知道，今夜之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翻旧物的深闺小姐了。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东西，该由她来接下去。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砚秋跟着陆峥往洞口走，风衣的衣角扫过地上的血迹，与海风吹来的咸腥气缠在一起。她攥紧怀里的册子，脚步踏在父亲曾走过的沙滩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坚定。

灯塔的灯光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暗号，而是照亮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