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林远攥着相机冲进器材室时,后颈的雨水顺着脊椎往下滑,在牛仔裤后腰处洇出深色痕迹。发霉的木门吱呀作响,他的目光被角落里蜷缩的身影攫住——江叙抱着吉他坐在旧纸箱堆里,校服领口大敞,锁骨处蜿蜒着一道新鲜的擦伤,腕间银杏叶吊坠不翼而飞。
"你怎么......"话没说完,少年突然抬头。林远这才看清他泛红的眼眶,还有沾着泥土的指节。江叙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哑得像砂纸:"帮我个忙?"他将吉他推过来,琴弦上还凝结着暗红血痂,"录段音,就当给《弦外之音》收尾。"
器材室的顶灯滋滋作响,林远架好相机时,发现取景框里的江叙正在撕乐谱。泛黄的纸页上,《潮汐》两个字被红笔重重划掉,墨迹晕染成狰狞的蛛网。少年将碎纸塞进琴箱,指尖突然颤抖得按不住琴弦。
"等一下!"林远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江叙的手腕上缠着医用胶布,边缘渗出的血迹将白布染成浅红。两人僵持间,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怒吼:"江叙!你母亲在校门口!"
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甩开林远的手,抓起吉他夺门而出,琴箱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林远追出去时,只看见雨幕中飞速移动的白衬衫,还有散落满地的银杏叶书签——每一枚都夹着细小的字条,墨迹被雨水晕开,依稀能辨出"对不起""别走"的字样。
深夜的宿舍,林远翻出藏在床底的铁盒。里面躺着偷拍的照片:江叙低头调音时颤动的睫毛、天台月光下交叠的影子、还有那张未送出的报名表。他摸着照片里少年腕间的银杏叶吊坠,突然想起下午琴箱里的碎纸——《潮汐》的曲谱最后,用铅笔写着极小的"致L"。
第二天清晨,林远在储物柜发现陌生的牛皮纸袋。打开时,几片干燥的银杏叶飘落掌心,露出里面的银色耳钉。耳钉造型是半片残缺的银杏叶,背面刻着细小的字母"JX"。袋底压着张字条,江叙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放学后,老地方。"
天台的铁门挂着崭新的铜锁,林远却在门缝里找到钥匙。推开门的瞬间,满地乐谱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中央摆着那把原木吉他,琴弦上系着褪色的银杏叶书签。远处传来放学铃,他转身时,撞见江叙倚着栏杆,脖颈处的擦伤已经结痂,换上了黑色皮质项圈。
"想听真话吗?"少年踢开脚边的空啤酒罐,薄荷味混着酒精扑面而来。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某条未发送的短信:"爸,我喜欢男生,就像你当年......"林远的呼吸停滞,看着江叙将手机狠狠砸向水泥地,碎片迸溅的声响惊飞了停在栏杆上的麻雀。
"十年前他为了男人抛弃家庭,"江叙弯腰捡起吉他,指腹抚过琴弦,"现在我妈说,要么转学去上海,要么......"他突然笑起来,声音却在颤抖,"要么把我送进戒网瘾学校。"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露出耳后新纹的银杏叶刺青,叶片边缘蜿蜒着荆棘。
林远的指尖触到口袋里的耳钉,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还没开口,江叙已经拨动琴弦,破碎的音符混着风声撞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这次的旋律不再温柔,倒像是暴雨中翻涌的海浪,裹挟着砂砾拍打着心脏。
"那天在器材室,"少年突然停手,喉结滚动,"我爸找来了。"他扯开领口,锁骨下方的淤青触目惊心,"他说我恶心,说我不配姓江。"林远感觉眼眶发烫,却见江叙摘下项圈,露出里面刻着的银杏叶吊坠——正是他失踪的那枚。
铁门突然被撞开,教导主任带着保安冲进来。江叙将林远护在身后,吉他背带勒进掌心:"老师,这是我们的事。"主任举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昨晚江叙砸手机时的监控录像:"江叙母亲报警说你殴打家长,现在必须跟我们去教务处。"
混乱中,林远的相机摔在地上,存储卡弹出时,江叙眼疾手快地抢过来塞进嘴里。他被保安架住时,冲着林远大喊:"去我家!衣柜第三格!"声音消散在风里,只留下满地狼藉的乐谱和那枚半片银杏叶耳钉。
夜雨再次倾盆,林远翻墙来到江叙家小区。生锈的防盗窗后,少年房间的灯亮着。他踩着空调外机爬上去,看见江叙正被两个陌生男人按在书桌上,吉他琴箱被扔在地上,散落的乐谱间,那张被撕碎的《潮汐》曲谱正在燃烧。
"住手!"林远踹碎玻璃闯进去,锋利的碎片划破手臂也浑然不觉。他挡在江叙面前,对着那两个男人大喊:"我有证据!江叙父亲家暴的证据!"说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偷偷拍下的监控截图——画面里,江叙父亲挥拳的瞬间,腕间的百达翡丽手表与教导主任的一模一样。
两个男人愣住的间隙,江叙抓起燃烧的乐谱砸向窗帘。火焰瞬间窜起,照亮少年通红的眼睛:"跑!"他拉着林远冲向阳台,消防通道的铁门被锁死,浓烟却已经涌上来。千钧一发之际,林远举起相机砸向玻璃,镜头碎裂的刹那,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江叙时,少年脖颈别着的那片银杏叶。
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两人从二楼跳下。江叙落地时崴了脚,却仍将林远护在怀里。警灯闪烁中,林远看见江叙母亲跌坐在地痛哭,而他父亲正被警察戴上手铐。少年靠在消防栓上笑出声,咳出的血沫染红了白衬衫:"这下,真成纵火犯了。"
医院长廊的白炽灯惨白刺眼,林远攥着江叙的吉他坐在长椅上。琴箱夹层里,他找到半张泛黄的照片——年幼的江叙站在银杏树下,身旁男人的脸被刻意划掉,只留下少年腕间晃动的银杏叶吊坠。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条短信:"城东旧仓库,带曲谱来换江叙。"
深夜的仓库弥漫着霉味,林远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看见江叙被绑在椅子上,嘴角淤青,却仍冲他笑:"你果然来了。"阴影里走出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手里把玩着银杏叶耳钉:"江叙他爸出了大价钱,要我们......"话没说完,仓库外突然响起警笛声。
林远这才想起,相机存储卡里不仅有监控,还有江叙写的所有曲子录音。当警察冲进来时,他解开江叙的绳索,少年却突然抱住他,滚烫的眼泪渗进衬衫:"我以为......你不会来。"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洒落,照见两人交叠的影子,像极了天台那晚摇晃的轮廓。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远背着昏迷的江叙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少年在他背上喃喃自语:"潮汐不是海,是我每次见到你时,失控的心跳。"林远的脚步顿了顿,低头吻了吻江叙发顶,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轰鸣,新的一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