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被粗暴地推进一间更加狭窄的和室。一个只穿着兜裆布、浑身酒气的日军士兵正等在那里,脸上是急不可耐的淫笑。门在身后被军曹重重拉上。
“花姑娘…新鲜的…”士兵喷着酒臭的嘴凑了上来,肮脏的手抓向秀娘单薄的衣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秀娘。她发疯般地挣扎、踢打、撕咬!指甲划过士兵油腻的皮肤,换来对方更加暴怒的吼叫。一个沉重的耳光将她扇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嘴角尝到了咸腥的血味。粗糙的手掌撕开了她的衣襟,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肌肤,带来更深的战栗。身体被沉重的、散发着汗臭和酒精味的身躯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从下身传来,像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她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流下,却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求饶的声音。只有喉咙深处,溢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破碎的呜咽。泪水模糊了视线,父亲林阿海漂浮在定海湾的尸体,平潭岛上闪烁的渔灯,川石岛妈祖庙门板上钉着的同袍…这些画面在屈辱的剧痛中交替闪现,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暗。她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被一盆冰冷的脏水泼醒的。依旧是那间大囚室。身体像被拆碎了又重新拼凑起来,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下身,火烧火燎。她蜷缩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耻辱、绝望、刻骨的仇恨,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醒了?”又是那个嘶哑的闽南口音。秀娘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角落里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正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秀娘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污垢和血痂。
“别死…”女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死了…就真没了。活着…才有念想。”
活着?秀娘只觉得这个词无比讽刺。这样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一万倍!
“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囚室另一个角落传来。秀娘循声望去,借着微光,她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即使穿着同样肮脏破烂的和服,即使脸色苍白憔悴,她的背脊却挺得比其他人要直一些。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素银的簪子挽在脑后,虽然簪子已经有些歪斜。她的眉眼间依稀可见书卷气,只是眼神深邃,像两口沉寂的古井,里面沉淀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却奇异地没有太多麻木,反而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和…隐藏至深的火焰。她的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接待”。
秀娘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但那中年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对秀娘遭遇的了然与一丝极淡的悲悯,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秀娘死寂的心湖。她认出来了!这个女人,她曾在潜入福州时,在街头匆匆瞥见过一眼!那时她穿着素净的蓝布旗袍,腋下夹着书本,步履从容地走进一座挂着“女子师范”牌匾的门楼!她是一位教师!
“看什么看!支那母猪!”军曹的呵斥声伴随着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囚室里短暂的、诡异的平静。
纸拉门再次被拉开。这次,门口站着的不是普通士兵,而是一个佩戴着少尉军衔的军官。他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看起来甚至有些斯文,但镜片后的眼睛却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他手里没有拿棍子,而是拿着一根细细的皮鞭,鞭梢轻轻晃动着。
“你!”他手中的皮鞭精准地指向了角落里那位女教师,“出来!山本少尉今晚要招待几位同僚,需要一位…有教养的支那女人助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淫邪的笑意,特意加重了“有教养”三个字,带着赤裸裸的羞辱。
囚室里瞬间死寂。所有女人都惊恐地低下头,蜷缩起身体,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只有那位女教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异常平静地抬起了头。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扶正了头上那根有些歪斜的素银发簪。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从容。
她慢慢地站起身,没有看那日军少尉一眼,目光却极其短暂地扫过囚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在秀娘脸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深不见底的悲哀,有洞穿世事的了然,有某种…托付般的决绝,还有一丝…如寒冰般刺骨的恨意。那恨意,并非对着这囚室里的苦难,而是穿透了这污浊的墙壁,直指某个遥远而具体的目标。
然后,她转过身,挺直了脊背,像一个即将走上讲台的先生,迈着平稳的、甚至有些优雅的步子,向门口走去。她的脚步踏在冰冷的、布满污垢的地板上,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
日军少尉似乎很满意她的“驯服”,淫笑着侧身让开。女教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纸拉门被重新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囚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秀娘的心跳得飞快,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女教师临出门前那最后的一瞥,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那眼神里的东西,绝不是顺从!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突然!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度痛苦和惊骇的男性惨嚎,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野兽,猛地从走廊尽头的一间和室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带着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死亡的恐惧!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是更多日军士兵的怒吼、杂乱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哗啦声!
“砰!砰!砰!”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彻底撕碎了慰安所里令人窒息的“秩序”!
囚室里的女人们吓得抱头尖叫,缩成一团。
秀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猛地扑到纸拉门的缝隙边,不顾一切地向外看去!
走廊尽头那间和室的门敞开着,灯光大亮。门口围着几个惊怒交加的日军士兵。透过人缝,秀娘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那个戴着眼镜、刚才还一脸淫邪的日军少尉,此刻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血泊中!他的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子,指缝里,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喉咙处一片血肉模糊!
而那位女教师,就倒在他身边!她的半边头颅已经被近距离射出的子弹打得稀烂,红白之物溅满了塌塌米和墙壁。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拳头。她那只摊开的手旁边,赫然滚落着一小团带着血丝的、模糊的肉块!
更让秀娘灵魂震颤的是,在生命彻底消逝前的最后一刻,女教师那仅存的、尚未被鲜血完全覆盖的眼睛,竟然还死死地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直直地、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怨毒与执念,望向囚室的方向!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凝固在一个无声的、却仿佛用尽灵魂所有力量呐喊的口型上!
秀娘读懂了那个口型。
**“报——仇——!”**
血泊在女教师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像一朵在地狱深处绽放的、绝望而妖异的红花。空气中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秀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她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和一种岩浆般灼热的、前所未有的仇恨,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瘫软在地,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冰冷肮脏的榻榻米里,抠出了血痕。
那无声的“报仇”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永远地烙印在了她年轻而破碎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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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