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上山脊,将冰冷的光线吝啬地投射进峡谷深处。远处,传来了骡马铃铛单调的叮当声,混杂着皮靴踏在碎石上的杂乱声响,以及日军不耐烦的呵斥和伪军唯唯诺诺的应答。
来了!
打头的是四名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日军尖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高耸的崖壁。紧接着是二十多名伪军,枪斜挎在肩上,神情疲惫而麻木。队伍的核心是十几匹驮着沉重麻袋的骡马,麻袋堆得小山一样高,用粗麻绳紧紧捆扎。骡马沉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峡谷里回荡。最后压阵的又是七八名日军,其中一人腰间挎着指挥刀,肩上扛着一挺歪把子轻机枪,警惕地走在最后。
整支队伍像一条臃肿而迟缓的毒虫,缓缓地蠕动进了“一线天”最狭窄的死亡咽喉地带。骡马沉重的蹄铁敲击着岩石,发出空洞的回响。
就是现在!
秀娘猛地一挥手!
早已准备好的四名队员,如同蓄力已久的弹簧,猛地从巨石后探出身!他们合力抱起沉重的陶瓮,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狭窄的通道,狠狠倾倒下去!
粘稠、浑浊、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桐油,如同四条从地狱倾泻而下的污浊瀑布,瞬间淋向毫无防备的押运队伍!
“八嘎!什么东西?!”
“油!是油!小心!”
“上面有人!敌袭!”
惊恐的尖叫和日语的怒骂瞬间炸开!
粘稠的桐油兜头盖脸地浇下,淋透了押运士兵的军帽、军服,糊住了他们的眼睛,钻进他们的领口,粘在骡马的皮毛和沉重的麻袋上。冰凉的触感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队伍顿时大乱!骡马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互相冲撞,背上沉重的麻袋左右摇晃,几乎要将它们压垮。士兵们惊慌失措地试图抹掉脸上的油污,脚下打滑,在狭窄的空间里挤作一团。刺鼻的桐油气味弥漫了整个峡谷。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秀娘眼中寒光暴射!她猛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用油布包裹着的火镰火石!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嚓!嚓!嚓!
火星迸溅!
引火的艾绒猛地腾起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
秀娘毫不犹豫,将燃烧的艾绒朝着下方油污最密集、人群最拥挤的中心区域,奋力掷了下去!
那一点小小的橘黄,在阴暗的峡谷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象征着毁灭与复仇的轨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下一秒——
轰!!!
仿佛地狱的熔炉在人间炸开!
粘稠的桐油遇火即燃!狂暴的火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凶兽,瞬间挣脱了束缚!火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升腾!橘红色的烈焰瞬间吞噬了被桐油覆盖的一切!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盖过了峡谷的风声!
几个浑身是油的日军士兵瞬间变成了疯狂舞动的火人!他们徒劳地拍打着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但那粘稠的桐油如同跗骨之蛆,越烧越旺!皮肉在烈火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火人绝望地翻滚、冲撞,点燃了更多的同伴、点燃了受惊的骡马、点燃了骡马背上那些捆扎严实的麻袋!
麻袋里的鸦片被高温引燃,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火焰和滚滚浓烟!黑色的毒烟翻滚着向上涌,其中夹杂着皮肉毛发燃烧的焦臭和一种奇异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
整个“一线天”的狭窄通道,彻底变成了焚尸炉!烈焰冲天,浓烟蔽日!火光照亮了崖壁上狰狞的岩石,也照亮了崖顶上几张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写满了决绝与复仇快意的年轻脸庞。
哀嚎声、爆裂声、骡马濒死的嘶鸣声、麻袋燃烧的噼啪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被火焰吞噬的身影在火海中扭曲、倒下,化作焦黑的枯骨。
秀娘站在崖顶,冰冷的山风卷起她额前凌乱的碎发,也卷来下方灼人的热浪和浓烈的死亡气息。跳跃的火光在她眼中疯狂燃烧,仿佛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血色记忆也一并点燃。父亲林阿海漂浮在定海湾肿胀的脸,金门炮火下碎裂的渔船,慰安所无尽的黑暗与屈辱……所有的画面都在眼前这片焚尽毒物的滔天烈焰中扭曲、升腾!
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心脏最深处猛烈地冲上头顶!那不是泪水,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仇恨,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炽烈的宣泄口!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残忍的清醒与力量。
“烧!烧光!烧得干干净净!”一个声音在她心底无声地咆哮。
就在这时,下方火海的边缘,一个浑身是火的身影竟挣扎着冲出了几步!那是一个日军小队长,他的军帽早已烧飞,头发和半边脸皮都焦糊卷曲,一只眼睛成了血窟窿,另一只眼睛却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崖顶秀娘的身影!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尽最后的力气,竟然举起手中的王八盒子手枪,颤抖着对准了上方!
砰!
枪声在火海的爆裂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子弹呼啸着擦过秀娘耳畔,打在身后的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
秀娘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柄磨得雪亮的柴刀!就在那火人小队长还想扣动第二下扳机时,秀娘手臂猛地一挥!
柴刀带着破风声旋转着飞出,精准无比地劈砍在那小队长的脖颈上!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焦黑的身体向后踉跄几步,一头栽回熊熊烈焰之中,瞬间被翻腾的火舌吞没!
火光映照下,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从那火人栽倒的地方滚落出来,掉在相对没有油污的岩石边缘。那是一个金属打火机,外壳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银光,上面似乎还刻着精细的樱花图案。
“秀娘姐!快撤!出口那边打响了!”水生的喊声传来。峡谷的出口方向,已经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赵大勇他们动手了,在清理试图逃窜的残敌。
秀娘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片焚尽罪恶的炼狱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焦臭、异香和山林气息的空气,那气息滚烫地灼烧着她的肺腑。她几步冲下,敏捷地捡起那个滚烫的、刻着樱花的打火机,看也不看,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冷触感和残留的灼热感交织在一起,像一枚来自地狱的战利品。
“撤!”她低喝一声,带着队员,如同灵巧的山猫,迅速消失在嶙峋的崖顶乱石和茂密的丛林之中。身后,是映红了半边天空的熊熊烈焰,以及那焚烧毒雾与罪恶的冲天浓烟。那火光,在她决绝的背影上,投下一道漫长而炽热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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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