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落雨滴答声可闻。天完全暗了下来，廊内灯火通亮，月白如玉，夜风轻啸。

　　谢昭屏在檐下停住脚步，静静望向雨幕中婆娑摇曳的草木。

　　雨水从檐角滑落，连成剪不断的线。

　　“昨日在江边唐突七姑娘了。”一道清冷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昭屏勾唇一笑，急忙侧身行礼:“见过世子。”

　　裴见琢在宴席中观察过谢家人，他们似乎都不把这位七姑娘放在眼里。想来，她过得也十分艰辛。即便受到许多不公，但依然不卑不亢温婉可人，倒令他有些兴趣。

　　他摆了摆手，示意泉流退下。

　　廊亭内只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谢昭屏低着眉眼，静默不语。

　　“我听闻婢女说你身体不适，昨日在江边你可曾受伤了？”裴见琢怕自己过于唐突，在与她距离五六米的距离顿住脚步。

　　谢昭屏眨眨眼睛，“世子多虑了，七娘一切安好，多谢世子关怀。”

　　她有规矩地福身，宽大袖口的移，藏在衣袖的手腕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皙白细腻的腕处，一道血红伤痕格外明显。

　　裴见琢眼力极好，他紧蹙着眉，上前一步，“这是……”

　　谢昭屏明显慌乱扯过衣袖，嗫喏道：“是七娘不甚碰伤，世子莫要多想。”

　　她眼尾泛红，像一只惊恐的兔子，怯弱又可怜，不经一吓。

　　“泉流。”裴见琢端详着她，轻唤道。

　　泉流从黑暗处走出，收到世子的眼神示意，连忙拿出一瓶金疮药递给谢昭屏，“七姑娘，这药效果极好。”

　　谢昭屏犹豫着，踌躇了一番，微低着头，眼眸泛光，“七娘多谢世子赠药，只是有一事乞求世子。”

　　“何事？”裴见琢问道。

　　“七娘昨日去江边弹琵琶是为了哀念生母，七娘身份卑微，父亲不喜七娘，还望世子莫要将此事告知父亲和大哥。”

　　谢昭屏撩裙跪下，态度恭敬。

　　裴见琢淡淡点头，“自然。”

　　“多谢世子。”谢昭屏巧妙避过裴见琢伸来的虚扶，自顾自地起身，“七娘便退下了。”

　　她垂着眼，脚步轻盈地从裴见琢身边经过，带去一阵淡淡的兰花香。

　　穿过走廊，她隐隐听见后头有人叫唤她。

　　谢昭屏不为所动，握紧手里的金疮药，脊背笔直如鹤，脚步坚定离开。

　　“世子，这可怎么办？”泉流捧起地上一块不显眼的玉佩，材质普通，颜色浑浊，看起来并不是块佳玉。

　　裴见琢伸手拿过那块玉佩，眯眼瞧了瞧。

　　玉佩上刻着一朵兰花，触感温润。

　　“七姑娘走得急，落下这玉佩，世子我们是不是得拿去还给她？”泉流歪头道。

　　裴见琢回味起刚刚如轻风似的兰花香，眉心渐皱，想到幼年在宫中几位娘娘争宠时层出不穷的各种手段，收拢掌心玉佩，

　　“不急。”

　　晚宴过后，裴见琢和谢长济在雅文苑的水榭上下棋。

　　灯火如豆，细雨绵长。

　　谢长济紧皱着眉头，摆下白棋后长叹一口气，“世子果然惊才风逸。谢某佩服。”

　　裴见琢盈盈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棋盘移到泛起涟漪的湖面，“谢兄抬举我了，我看谢府里的几位姑娘们才是卓荦不凡。”

　　“世子高看我那几位妹妹了。”谢长济朗声一笑，想到白日王氏所说的话，他眼珠转了转，口吻含笑，“晚宴上二妹拙艺让世子笑话了。”

　　裴见琢摇摇头，笑了两声，“二姑娘弹得甚好，谢兄莫要谦虚。我听闻府上的七姑娘琵琶弹得也甚好？”

　　谢长济一愣，欲言又止，“我七妹生母乃伶人，七妹耳濡目染之下会弹一些，谈不上甚好。”

　　他粗粗略过这个话题，又谈起谢昭妧，“母亲曾请过玉簪夫人亲自为我二妹指导琴艺，比起七妹，我二妹的琴艺略胜一筹。”

　　裴见琢端起茶杯，停留在唇边，“既是如此。”

　　“不错，相州之内应无人比得上我二妹琴艺。”谢长济猛点头，“她听闻世子琴艺甚佳，还央求过我要与世子比试比试。”

　　裴见琢淡淡地嗯了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

　　风月居内，谢昭屏端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缓缓梳过长发。

　　银粟轻脚走过来，摇了摇头。

　　谢昭屏放下木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有些苍白，眼眸却如秋水般莹润光泽，长睫卷翘，任谁看了都得惊呼一声我见犹怜。

　　“还没来吗……”她轻声嘀咕着，不甘心地扯着自己衣袖，身上穿着月色曳地丝缎长裙，这是她最好的料子了。

　　银粟跪在她身边，小声劝道：“姑娘，此事风险极大，要不算了吧。”

　　谢昭屏垂下眼睑，铜镜里反射出一股冷意，“我既有一番美貌，又弹得一手好琵琶，怎能甘于嫁给章家那老东西？”

　　银粟无声叹息，嗫喏着替她捶肩。

　　“阿涟如何？”谢昭屏瞥了眼漆黑无边的天色，敛起眼瞳内的凄楚。

　　“九公子还在夫人处，听刘嬷嬷说，夫人只按每日吃食送过去，其余的便不闻不问。老爷想起时闲问两句，才会让九公子到老爷跟前去。”银粟不敢看自家姑娘的表情，埋头直道。

　　谢昭屏冷笑，“阿涟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该去书斋了，怎能一直在王氏膝下养着？”

　　自她声母柳氏因病离世，年幼的九公子谢长涟便被送到王氏那。

　　谢昭屏清楚，王氏正是拿捏着她的弱处，只要阿涟一日待在王氏院子里，她便只能乖乖听王氏的话。

　　银粟瞄了眼，“姑娘，夜深了该休息了，明日夫人还要带世子去上香。”

　　谢昭屏拨下发梢处的素簪，散下头发，

　　“世子丰神俊朗，清贵温雅，若是能嫁得了这样的人，王氏又如何能威胁我？”

　　银粟叹了口气，“姑娘还是莫要和夫人硬碰硬，柳姨娘的病……”

　　“我当然知道姨娘是怎么死的！”谢昭屏此时已红了眼眶，恨恨咬牙，“父亲不闻不问，任凭她惨死，王氏、谢昭妧……我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