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摇

街上店铺林立，张灯结彩，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着几朵莲花灯。

　　裴见琢悠然慢行，见惯了晋都的繁华，此刻小城的车声慢慢也格外悠闲自在。

　　他沿着河边走，奚自跟在后头，开口道：“主人，上次黑衣人的事情已经查清了，是沈尚书的人。”

　　“沈家最近和四皇子走得近，有意将女儿嫁入四皇子府中，六皇子那自然不乐意。”裴见琢呵笑。

　　“金银此次办事无意漏了破绽，才让沈家追查到归一堂，看来沈家对主人有所怀疑了。”奚自皱起眉。

　　裴见琢眼眸浓黑，看向河面上停靠的船只，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无碍，让金银去领罚。”

　　“是。”奚自应道，“还有一事，泉流昨日嚷嚷该何时把琵琶给谢七姑娘？”

　　裴见琢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查地拧起，想起那枚玉佩还在他手上，但谢昭屏还未寻他要，也许还未发现。

　　“你以为谢七娘如何？”他放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奚自顿了顿，难得结巴了回：

　　“谢七姑娘恐怕在谢家过得不太好，泉流昨日打听后才知道谢七姑娘是要嫁进章家做续弦的。”

　　裴见琢神色淡然，“是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庶女。”

　　“主人，这谢七姑娘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奚自不是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裴见琢敛眉回想起这几日与谢七娘偶然相遇的点点滴滴，这一切会不会太过巧合？

　　他按下眉心烦躁，“但愿只是我的猜测。”

　　忽然，人群躁动起来，提着各色花灯的行人吓得纷纷退到街边两侧，不敢多逗留一会。

　　裴见琢抬眼去看，只见从乱哄哄的街道上跑出一个乌发红唇的女郎，她提着裙摆，慌不择路，时而回头看追她的一群人，面色发白，鬓角的汗珠沿着脸颊簌簌落下，眼里是遮挡不住的慌乱。

　　“主人，那不是谢七姑娘么？”奚自惊讶道，“她怎么被人追着？”

　　裴见琢微微眯着眼，看着她渐渐跑来，经过他时，带来一阵淡淡的兰花香。

　　她没有停留，似乎没看见他。

　　裴见琢瞥眼看了看奚自，他心神领会，立马提刀去堵那些人。

　　眼见背后没有人再追她时，谢昭屏微喘着气，扶着河边的石凳坐下，云鬓有些散乱。

　　裴见琢走了过去，俯视她温笑道：“七姑娘怎么被人追赶着？是发生何事了？”

　　“……世子？”谢昭屏轻拍着胸口，抬眸，雾蒙蒙的一双眼睛蓦地骤缩，惊讶失声。

　　裴见琢盯着她意外的神情，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若是在下能帮得上忙的，裴某一定尽力。”

　　“多谢世子，不过已经没事了。”

　　谢昭屏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往他身后望了一下，明显舒了一口气。

　　“那些追你的是何人？”裴见琢神色依旧，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谢昭屏咬了下嘴唇，手指倏地攥紧衣裙，脸色微微发白。

　　裴见琢看出她的犹豫害怕，换了个问法：“谢夫人可知道这件事？若是七姑娘有难处，谢家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世子，”谢昭屏垂下头，几缕发丝飘过她好看娇俏的眉眼，显得几分可怜，踌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

　　“七娘不日便要嫁入章家，母亲事事为我考虑，奈何章家步步紧逼，七娘心里虽不舍家里，但终究无可奈何。”

　　裴见琢眸色暗了几分，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那些是章家的人？章家的人为何要追她？

　　“七姑娘放心，奚自已经亲自去追那些人了，不管怎样也要给姑娘一个交代。”

　　谢昭屏心脏咯噔一下，心里有些发慌，但又想到那些乞丐收钱办事，应该不会揭穿她的。

　　何况世子事物繁多，想必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深究太多。

　　略略一想，谢昭屏依然垂着眼皮，双眸泛起水光，“劳世子费心了，七娘不甚惹了章家公子，所受的一切皆是七娘咎由自取罢了。”

　　裴见琢盯着她颤抖的眼睫，簌簌抖落下一颗泪珠，宛若春花上晶莹的露珠，天光微熹，便已有了醺红的光彩。

　　“姑娘可要一同回府？”他神色沉静，放缓语气问道。

　　谢昭屏缓缓起身，福了福身，“母亲为七娘的事情劳心太多，七娘不愿母亲再烦心，还请世子莫要将此事传出。”

　　“自然。”

　　裴见琢觑着她，笑容淡淡。

　　两人并肩沿着河边走着，安静无言。

　　裴见琢忍不住去看她，神色不虞，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尽是审视。

　　谢昭屏凝着神。

　　突然，五颜六色的烟花咻的一声，蹿上夜空，现出最耀眼的光芒后，如神女降落，花瓣凋落，与天上月相映。

　　行人停下脚步，左右喝彩，其中十来个男童手拿着糖葫芦，你追我赶，跑到谢昭屏周围，上蹦下跳。

　　裴见琢蹙眉，刚想张口冷斥这些顽皮孩童时，就见谢昭屏被几个力气大的男童推搡，直直从路面推向河边台阶。

　　谢昭屏脚步不稳，惊呼一声，踉跄了几步，眼看大半个身体偏离地面，就要掉落河水中。

　　裴见琢眼疾手快，一个闪身，抓住她的衣袖，顺势齐齐跌进停靠的小船里。

　　船身轻轻晃动，底下的河水浮起层层涟漪。

　　谢昭屏肩膀撞到船舱底部的横木，闷哼一声。

　　裴见琢紧蹙着眉，他的肩膀也撞到了横木，但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七姑娘可摔伤了？”他低头，放开抓她的手。

　　谢昭屏假装镇定，浑身瑟缩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慌张，“世子赎罪，那群孩童玩闹着，七娘不知怎的就被推了一把。”

　　“无碍。”裴见琢细细扫过她的脸，撩开小船上的帘子朝岸上望去。

　　那些顽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早已跑远，不知所踪。

　　裴见琢压下额角跳动的青筋，“七姑娘，若无事便上岸吧。”

　　“是，世子。”谢昭屏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小心翼翼跨过脚下的横木，可奈何裙摆过长，她不小心踩了一角，整个人向后摔倒。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裴见琢的腰带，食指一勾，压着她再次倒在船里。

　　船身又动了两下，河水泛起波澜，烟花炸开，灿烂绚目，河面月光破碎，花灯摇摇。

　　画船内却静得让人心慌，裴见琢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