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夫

大夫是婢女在离谢府不远的医馆请的，婢女想着落水的左右不过是个庶姑娘，赶紧办完差事才是要紧的。

　　眼下见着这位大夫面容白净，眉眼几分清秀可丽，不难看出是名女子假扮成男子模样，她毫无顾忌地跪在草地上，双手按压七姑娘左边锁骨之下。

　　按了几下后，七姑娘咳了几声，却依然闭着双眼。

　　大夫起身对常楹说:“先挪去屋里，我给她施几针。”

　　这时王氏才赶来，她正盯着谢昭妧练琴，听得下人连跑带滚来通报，惊了一惊。

　　她略略扫过众人，最终目光停留在谢昭屏苍白无力的脸上，眼神犀利问道:“怎么回事？”

　　银粟诺诺不敢出声。

　　有位看热闹的官家小姐不满扬声:

　　“那个章家公子忒过分了些，强娶七姑娘不成，便教唆了章老爷来娶，这都什么事嘛！如今又想来害七姑娘的性命，仗着给官家做布料珠宝生意，就敢如此妄为，实在可恨至极！”

　　王氏听得脸色不善，七娘和章家定亲这事她并未敢大肆张扬，只想悄悄把事给办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谢府也入了晋都，哪些流言蜚语便是小事了。

　　“各位，我家七娘不慎落水，身体已经疲惫至极，还请各位先到前厅去用茶。”王氏扯起勉强的笑，尽量和善道。

　　起初有几位姑娘还想留下，但几个书生看了看王氏的脸色，纷纷抬脚离开，谈起诗词歌赋来。

　　大多人一走，几位姑娘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待下来了。

　　还剩下没什么形象翘腿坐在一旁弯树干上、装扮成大夫的女子。

　　“你是何人？”王氏一面吩咐婆子将七娘抬进她的院子里，一面向大夫走去。

　　大夫啧了声，打了个呵欠，歪头笑道:“我是大夫。”

　　她不顾王氏不善的脸色，跟在婆子后头，“我还得给你们七姑娘施针哩。”

　　王氏不轻不重地对着身边的张嬷嬷哼了声：

　　“女子也能做大夫？这般没规矩，简直不像话！你跟着去，让她留七娘一条性命便可。”

　　张嬷嬷领命，快步跟了上去。

　　她脚步如风，却还是没追上大夫，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没人应，到了风月居主卧，她刚抬起脚跨门槛，眼前啪嗒一声，屋门紧紧关上了。

　　张嬷嬷是王氏从娘家带来的，除了王氏和老爷，府里的哪一个人不对她和和气气的，她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敲门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后，她龇牙咧嘴地张望，想找几个婢女小厮撞开门。

　　可风月居内凄凄凉凉，转悠了半圈也只看见两个矮小瘦弱的烧水婢女，个子还没到她肩膀呢。

　　屋内的人不知道张嬷嬷心情复杂多变，银粟连忙褪下自家姑娘湿漉漉的衣裳，扯了几张被子盖过她身体，忙不迭又找了块干帕子擦拭她柔顺的头发。

　　大夫将医箱放在矮凳上，取出几根银针缓缓扎入谢昭屏的皮肤。

　　等了一会，银粟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家姑娘没事了吧？”

　　大夫瞅她一眼，邪气一笑:“死不了，诊金二两银子。”

　　银粟呆了一瞬，一张脸皱巴巴的，“我家姑娘哪有这么多银子……”

　　大夫挑眉扫了眼屋内的摆设，床幔摸起来粗粝又不透气，很少大户人家会用这样的款式。桌子上几乎是以鲜花为装饰，没看见什么值钱的东西。

　　见小婢女通红的眼眶，大夫神情悠闲，摆了摆手，“不碍事，我找你们主母要。”

　　银粟长长舒了口气，又底下头去看姑娘。

　　“七姑娘会闭气功吧？”大夫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悠悠地拔起针，嘴角的笑看起来温顺无害。

　　银粟身形一顿，自顾自地擦拭头发，“奴婢听不懂大夫在说什么。”

　　大夫又笑了笑，听见两声咳嗽，瞥眼看来，撞进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好看得令人着迷。

　　“林煦姐姐。”谢昭屏目光上移，强撑着身体半靠枕，声音虚弱。

　　“你认识我？”林煦声音冷了下来。

　　谢昭屏身体没有如之前那般冰冷窒息了，淡淡一笑，“三哥在家时，我常听他提起过你。”

　　林煦沉默地坐了下来，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闭气功也是他教给你的？”

　　“嗯。”谢昭屏看了银粟一眼，她知趣退下去应付还在门外的张嬷嬷。

　　“三哥常常提起那段在石寒山上的日子，他说有一位医术特别厉害的姑娘，面若芙蓉，气韵如竹，额心间有一点痣。我睁眼醒来看见你的模样，想着也许是你呢。”

　　谢昭屏神色间难得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笑意。

　　林煦脸色缓和许多，想到在后院那群人的话，表情又凝重起来，“你和章家的亲事是真的？”

　　谢昭屏嘴角牵起淡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七娘也无可奈何。”

　　“屁！我瞧着那章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在你三哥的面子上，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帮你一个忙。”林煦语调上提，露出几分不屑。

　　谢昭屏摇了摇头，“多谢你林煦姐姐，我想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林煦默了默，终究也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

　　“也罢，有事你再来找我。这几日你好生休息，这闭气功使上一次便极耗身体，你用得不够娴熟，寻常大夫也许看不出来，若是那些资历高深的大夫一探脉便可知。”

　　谢昭屏心底感激她没有问出落水和使用闭气功之间的联系，她点头应下。

　　林煦又写留了几副药，细心嘱咐一番后，才提箱离去。

　　刚拉开屋门，便瞧见院里小婢女在和嬷嬷拉扯，她脚步一顿，眉头微低，“你三哥当真被强盗杀死了？尸骨无存？”

　　谢昭屏一愣，神情有些落寞:“派去边关的人是这么说的，那夜山里的强盗来袭，三哥受了重伤，被一箭射下悬崖了。”

　　沿着飞檐望去，天空依旧蓝澄，日光亮得有些刺眼，光影重叠地落在屋门上，林煦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

　　“告辞了。“她低低道，瞬时走出光亮之处，换上笑嘻嘻的模样，亲切地挽住张嬷嬷，“嬷嬷，诊金还未付哩。”

　　张嬷嬷刚刚还被银粟这小丫头缠着不放，努力伸长脖子往屋里头看，

　　”七姑娘这是没事了？银粟你这死丫头敢拦着我，看我等会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死丫头，手劲这么大！哎——你这女大夫怎么回事？别拽我胳膊啊，老奴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快放开——等等，你说诊金二两银子，你是哪个医馆的？敢敲诈到我们谢府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