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气功

谢昭屏也心生不解，她这个大哥外人称赞他君子如玉清风高节，但她早已摸清大哥的脾性，他和父亲一样把家族利益个人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可能会把心思放在她这个庶妹身上？

　　她拢了件外衫披上，掀开被子起身坐到圈椅里，眉头微低的盯着那汤羹，细闻之下有股浓郁的姜味。

　　“银簪。”她头也不抬说道。

　　银粟连忙拨下自己发髻上的簪子递过去，“这汤羹有毒么？”

　　“试试就知道了。”谢昭屏缓缓将银簪底部插入汤羹中，等了一会再拿出来。

　　只见那银簪上蒙上一层油渍，并未发黑。

　　银粟松了一口气，“大公子应该也不至于下毒害姑娘吧。”

　　谢昭屏盯着那不断上升的热气，思索了一会，会是世子送的吗？

　　“偷偷倒了吧。”最终她还是淡淡道，起身的动作顿了一刹，“别留下痕迹叫人发现。”

　　银粟慎重的点头，捧着汤羹左看右瞧地出去了。

　　谢昭屏又回到榻上，使用一次闭气功消耗极大，她觉得手脚没有一丝力气。

　　林煦说得对，她的闭气功并不成熟，年少跟着三哥偷学了点皮毛，今日恰巧应用上了。

　　其实她还有件事情没告诉银粟，她早就知道林煦的医馆和谢府在同一条街道上。

　　若是谢府其他公子姑娘身体抱恙，下人会去与谢府隔了两条街的回春堂去请大夫，那里的大夫据说从晋都太医所告老还乡的。下人知道她不受重视，必懒得跑那么远去，于是就择近请来了林煦。

　　她心里盘算着林煦会来，所以才放心使用闭气功。

　　谢昭屏轻轻叹了口气，屋里静得发慌，她心绪不宁，翻了个身。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林煦。

　　那时候，她不过十二岁，三哥谢长渊十五岁。

　　但一切又要从谢长渊六岁时说起，即是光庆十年，谢府门外来了个讨口水喝的道士。

　　谢褚一听人家是从石寒山下山游侠的，连忙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进去，心里想着能和晋都攀上点关系。

　　当今大晋朝的国师便是石寒山云真大师的弟子。

　　道士面黑，脸上全是褶子，身瘦如猴，听到谢褚邀他入住几日，连连高兴点头应下。

　　说是小住几日，道士厚着脸皮住了好几个月。

　　一日午后，他悠哉悠哉地去厨房里拿烧鸡吃，偶然瞥见了谢长渊在爬树掏鸟蛋。

　　道士眯了眯眼，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从内衫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弹弓，随手从地上捡了颗石粒，朝树枝绿叶间的一小团人影射了过去。

　　谢长渊哀痛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摔在草地上。

　　他愤怒地回头，道士却扯下一大个鸡腿，咬下一大口鸡腿肉，心满意足地闭眼，又嗦了嗦手指。

　　似乎在明晃晃地嘲笑小孩不自量力。

　　从此，谢长渊便和道士结了仇。

　　一日有十二个时辰，他纠缠着道士长达五六个时辰。

　　他去偷抢道士的弹弓，每每都会被发现，道士就拿绳子捆了他的手脚丢在柴房里。

　　长久以往，道士对谢长渊这个小屁孩也有了点兴趣，看他身体敏捷便想收他为徒，带他到石寒山去教他些功夫。

　　谢褚没有反对，左右也不过是个庶子，若他日后有大作为那自然便好。

　　王氏厌恶道士没脸没皮待在谢府许久，一早就想打发他走了，一听恨不得差人将他立马扔回到山里。

　　于是，身高不过三尺的谢长渊背着厚重的包袱，里面装着柳姨娘给他塞的衣服点心。

　　身后是一向严肃的父亲、脸色不耐的主母、满目担忧的阿娘还有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妹妹。

　　他坐在马车里，一直抓着车帘回头望。

　　道士抠门不肯出马车的钱，还是谢褚为了撑面子主动提起派人送他们一程。

　　谢长渊在石寒山上待了八年，偶尔会在上元节时回到谢府，平常每月一封家书，想着家里玉雪可爱的妹妹，有时也会在书信里附上一只死了的蚂蚱或送到相州时已经馊掉的糕点。

　　谢昭屏每每看到三哥的书信，心里都暖暖的，恨不得时光立马飞到上元节。

　　十四岁时，谢长渊也是背了个包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回来了。

　　他回来前没写家书，那一日谢褚正好带着王氏出门赴宴了。

　　谢昭屏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她正坐在桂花树下，阿娘教她弹琵琶，可她一门心思都在和银粟一起去抓蚂蚱上，根本就不想练琵琶。

　　阿娘耐心地教了她一会，见她一脸愁闷，气得索性就直接回房了。

　　偌大的风月居里又静了下来，她把脑袋枕在石桌上，眼珠盯着如洋洋洒洒落下的桂花。

　　三哥就那么突然出现在飘如雪的落花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墙头，坐在墙头上，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在院墙上晃荡。

　　他穿了身墨色长纹袍，玉冠束发，眉峰高高扬起，一双桃花眼含笑觑着她，转着手腕朝她脑壳上丢去一颗果子，

　　“娉娉怎么无精打采的？被阿娘骂了？”

　　娉娉是三哥嫌她名字里屏字不好，另给她取的小字。

　　谢昭屏惊喜地抬头，春风吹散她心头的烦闷，眼眸中映着灿烂春光，“三哥！”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她急切地跑过去，仰起头看他。

　　今年上元节三哥没有回来，她以为得等来年了呢。

　　谢长渊从包袱里掏出一袋糕点，准确无误地丢进她怀里，笑容明媚，“喏这次可不会馊了。那老头说要去云游天下，说我已经可以出师了。”

　　谢昭屏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崇拜，“三哥那你会什么呀？”

　　“你哥哥我会得可多了，射箭闭气挑枪我啥啥都会。”谢长渊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收起腿，在墙头上站了起来。

　　他定了定气，抬脚一跨，步下如生风，谢昭屏还没看清楚，就见三哥已经飞到凉亭的檐顶上去了。

　　“三哥好厉害！”谢昭屏看得目瞪口呆，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谢长渊眉眼飞扬，一脸傲色，长长的发尾在春风里肆意荡漾，衣袂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