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屏是在三哥生辰那日,远远的瞧过林煦一眼。
三哥离家八年,只有上元节归来两日,这八年来他从未在家过过生辰。
正逢谢褚阴差阳错与国师见了几面,想着谢长渊也许能用上,于是就给他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会。
宴席上来往皆是宾客,觥筹交错,谈的是谢长渊听不懂的政务,他喝了两杯酒,闲得无趣,就偷溜了出去。
他手里提着难得一见的美酒,今夜月色皎白,美得令人晃眼。
三两下翻上屋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斜斜交叠着腿,一手弯曲枕在脖颈后,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眸望着天际的弯月,闲散随意地往嘴里灌了口酒。
今日是他生辰,柳姨娘心里欢喜他终于归来,给他赶制了件藏红色云龙窄身锦袍,穿在身上,更添几分少年意气恣扬。
谢褚曾对他说,既然已经归家,那便去书堂,日后也好考取功名,为谢家增光。
谢长渊烦不甚烦,那些讲着古今大道理的书籍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书!他更愿意每日去甩枪弄棒,上战场上杀敌人个片甲不留。
思及至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放远望去,突然眯起来盯了会。
不远处楼阁间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看起来不太认得路,手法也不够娴熟,看起来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谢长渊昂然起身,将手中美酒悉数饮尽后,两根手指捏着酒壶,瞄准方向,扬手扔过去。
那小贼身手矫健,灵活侧身躲过,注意到酒壶袭来的方向,点了点脚望屋顶上去。
谢长渊倨傲一笑,在石寒山上他交手的人不多,正好缺个人练练手呢。
待那人渐渐靠近时,他又疑惑,这人虽身着男子衣服,木冠束发,脸上戴着黑色面巾,个子瞧着却有些娇小。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看着那小贼,下意识地想开口。
小贼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手掌干脆利落地望他肩膀上一劈,侧身又踹了他臀部一脚。
谢长渊吃痛踉跄了几步,还好他及时刹脚,不然便滚落下屋檐了。
熟悉的身手,熟悉的力度,熟悉的痛感。
“师姐?!”谢长渊揉着发痛的臀部,龇牙咧嘴地惊呼。
林煦一把扯下面巾,一撩袍子,坐到他刚刚躺的位置,高高的马尾在莹白月光下泛着一层光泽。
面巾掉进和煦的暖风里,颤颤巍巍地随落叶飘着,直至落到廊亭柱后的地面上。
落到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谢昭屏的绣鞋前。
谢昭屏也是偷偷溜出来的,阿涟哭闹着,阿娘便先抱他回风月居了。
她找不到三哥在哪,就从阿娘身边溜走,四处寻找,忽的抬头看见三哥,刚想唤一声求他带自己也上屋顶时,就见另一个身影也上了屋顶。
廊下灯亮如白昼,她捡起面巾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后,把它垫在自己的屁股下,捧着一张白净娇嫩的脸,仰望着屋顶。
她看见三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手舞足蹈了,左走走右走走,身体界线在光影之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但谢昭屏心里清楚这是三哥开心的样子,她悄咪咪地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讲什么。
落叶伴着风声刮过地面,他们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师姐你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我去接你啊。”谢长渊灿然一笑,后悔刚刚把酒都喝光了,不然还能邀请师姐月下共饮一杯呢。
林煦晃悠着腿,上下觑他一眼,哼笑一声:“今日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谢长渊耳尖一红。
还好夜色如墨,能掩盖住这赤裸的颜色。
“今日我生辰,你可是为我而来的?”
他向前跨了两步,正好蹲坐在林煦面前,双手撑着脸颊,眼睛又黑又亮,笑盈盈地盛满了一湾月色。
林煦哼了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接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子,直接丢落进他怀里,咳了咳道:“生辰礼物。”
谢长渊笑得更开怀了,眉眼霁明,摸着木盒爱不释手。
“里面装得什么?”他上下摇了两下,只听得一阵碰撞的轻响。
林煦瞪眼看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长渊知道她一向心急,嘴角含笑,忍不住逗她:“师姐难得送我一件礼物,我会好好藏起来的。等到临死前再打开来看,然后满足地闭上眼。”
“哼!不看便还我。”林煦欲伸手去夺回,却被谢长渊轻松躲过。
“谁说我不看的?”
谢长渊眉目生春,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里面躺着竹哨,模样精致,顶处系着一条红丝绳,隐隐散发着幽竹的清香。
他捧着木盒,盯着这枚竹哨良久。
林煦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忐忑,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谢长渊拿起竹哨,慢慢收拢于掌心,身体往前倾,轻轻抱住林煦,手臂拥着她,下巴搁在她衣服有些硌人的锁骨处。
他的拥抱来得突然,林煦有些手足无措,双手愣在两侧,他带有酒香和木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冷啊?”
谢长渊目光透着真诚柔和,“师姐,我们以后成亲吧。”
林煦声如蚊讷:“可我比你大两岁。”
谢长渊眼若灿星,“无碍,大晋法律并未规定男子娶妻不能娶比自己年长的。”
林煦犹豫着,“可我不是出身名门望族。”
谢长渊温润笑笑,“无碍,我也只是个庶子。”
林煦扣着自己的手指,略微惆怅地望天,“可谢家怎会同意……”
谢长渊闻言退后半步,双手依然温柔抓着她的衣裳,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师姐,你若是觉得待在谢府里不自由,你放心好了,我打算去从军,等我在沙场上杀出一片天地来,我就从谢家分出来,另买个宅子。我阿娘和弟弟妹妹都是极好的人,他们必不会为难你。你若嫌相州吵闹,我便和你住石寒山去,住腻了,再回宅子体验人间烟火。”
林煦屏住了呼吸,环手绕过他后背,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心脏发烫,她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好。”
泠泠皎月,将天上人间照得光耀灿烂,夜风吹拂过她鬓角散乱几根的发丝,掠过他喉结痒痒的。
檐下挂着的灯盏被吹得摇摇晃晃,在地面上映出浅浅波纹。
谢昭屏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动弹,盯着两人相拥的画面,嘴角不禁溢出几分笑。
她看了许久,直到林煦说夜深了她要走了。
谢长渊揪着她的衣角,依依不舍地挽留,“不然今夜睡在谢府里吧,你睡我屋里,我去书房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