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冷风吹了进来,吹得桌案上的宣纸掀起一角。
银粟搓了搓手,踮脚关上窗,声音脆生生的,
“这秋姨娘来看姑娘铁定没安好心,她的意思不就是希望姑娘硬生生吞下这口气嘛。”
谢昭屏捧着一杯热茶,盯着不断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眼眸,喟然一叹:
“秋姨娘心思缜密,她来不仅奉了王氏的命令,还想来探探我的口风。”
“姑娘那我们就这样揭过此事吗?那些书生是老爷的门下生,必不敢多说几句话。今日虽然闹大了些,但过不了几日他们也便忘了。”
银粟气愤地跳脚,不满地嘟起嘴。
谢昭屏小饮了一口,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好笑道:“银粟如今也会思前想后了。”
“姑娘别取笑我了。”银粟心里为她担心,脑子乱成一团,“章公子如此纠缠姑娘,若是姑娘日后真嫁到章家,哪还有好日子过。要是传出些风言风语,满城子的唾沫便可淹死姑娘了。”
“是啊,人言可畏。”谢昭屏神色微动。
银粟听得纳闷:“姑娘?”
“你靠近些。”谢昭屏招手让她附耳过来,轻动嘴唇说了几句话,最后盯着她的眼睛叮嘱道:“切记,万事小心,切勿出府。”
银粟手心冒汗,心脏紧了紧,“是,奴婢谨记在心。”
酉时,王氏派了嬷嬷送些吃食过来,并嘱咐几句体己话,让她好生修养。
谢昭屏躺在床榻上,苍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点头称是。
嬷嬷左右瞧了几眼,满意地点头离开。
一群人走后,银粟立马掀开食盒,拿银针试了每一道菜。
皆无毒后,谢昭屏才放心拿起箸子。
府里动听的丝竹声远远传来,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用完膳食后,银粟紧记姑娘嘱咐的事情,收好食盒,挂在胳膊上,步履匆匆地走出风月居。
谢昭屏斜坐于靠窗的矮榻上,伸出素手卷起帘子,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抬起眼眸,望向那清冷的月光。
今日的月亮也真美啊。
云端笼罩住那皎月,银白色的光辉如柔软的丝绸一点一点在黑夜里蔓延,抚过平静无波的心。
望了许久,半颗心皆沉浸在其中。
脸颊被夜风吹得微凉,谢昭屏轻叹一口气,欲将帘子放下时,目光忽地瞥到院子里的墙头上坐了个人影。
藏在夜色里,看得不太真切。
登徒子?小贼?
喝了酒误闯的书生?
谢昭屏凝神看了会,此时银粟还未归来,春花春水那两个婢女也早早回了房里。
前堂宴席的喧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月居里只有沙沙的风声,月光如水,寂静得有些可怕。
谢昭屏静了下来,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拉开桌上的盒子,取出三哥送她的弹弓,握在手里只觉得轻巧冰冷。
她又摸出几颗晶莹的珠子,将弹弓一起藏在袖中,顺手拨下发髻的素簪。
府里的下人们大多去前堂帮忙了,院里院外只有几盏孤灯。
谢昭屏面容微冷,飞快地瞥了几眼院内的结构,推开门从另一侧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手指紧紧握着簪子。
越靠近,才发现墙头那人的身体微微晃动,看起来似乎不像偷钱财的贼人。
更像是喝醉了一般。
在墙头上屈着一条腿,冷风一吹,漫天白色的花瓣打在他身上,他的脸缓缓转了过来。
谢昭屏一惊:“世子?”
裴见琢清冷不可一世的眉眼染上几分酡红,手里拿着一个酒壶,眼睛漆黑地望向她。
他今夜并未用玉冠束发,而是拿了一根黄色发色发带,发带如绸缎般在身后的冷风里飞扬,月光倾泻而下,照着他眉目疏朗,此刻不再是身份高贵的世子,而是俊俏的少年郎。
谢昭屏顿住脚步,望着面前的人,愣了一愣,那个熟悉的画面久久地停留在脑海中。
望着似曾相识的这一幕,谢昭屏眼睛里泛起朦胧的水光,紧绷了一下嘴角,而后缓缓问道:
“世子怎会在此?”
裴见琢从胸腔里溢出两声轻笑,带着几分挠人的醉意,他慢慢地抬起手,“今日落水你可受到惊吓了?”
酒壶里的清澈的佳酿如瀑布般倾泻而出,落到墙角下的荒草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谢昭屏强自镇定,心里早已乱成麻,世子如今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看上她了?不经意得到世子的芳心,真的如此简单吗?
眼下她无法一一分析,只能调整好呼吸,抿唇浅笑:
“多谢世子挂怀,今日不过是场意外罢了,七娘多休息几日便无碍。”
“是吗?”裴见琢低眼漫不经心地摆弄手里的酒壶。
一阵风飘过,浓郁的酒香味蹿入鼻尖,有些刺鼻。
谢昭屏忍着不适,端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是,若世子无要紧事,七娘便先回房了。”
她垂着眼睫,欠身,礼数做得完美妥帖。
突然,眼下倒出一大片阴影,混着酒香的檀香味笼了过来。
下一秒,她的身体被人虚扶起,抬起的眼眸,望着他有些迷离薄红的眼,心口一颤,“世子?”
裴见琢随意地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如此行为有何不妥,他松了手,发带飘过他沾着莹润水光的薄唇,“那盅汤羹你可喝下了?”
“那是世子送来的?婢女说是大哥……”
谢昭屏心道果然,但面上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以手掩唇,说到一半适时地闭了声。
裴见琢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如沐春风般温和解人,“若是说我送来的,被其他有心人听去了,难免伤了你的名节。”
“七娘多谢世子,那汤羹来得刚好,喝下去后浑身都热了起来。”谢昭屏感叹世子的心细,温声回答。
世子这般替她考虑,既为她下水又来关心她……
谢昭屏想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眸惺忪,盈上几勾人的波光,眼尾绯红,看着饮了不少酒,醉得有些厉害。
“世子喝了酒还惦记着我,这是在关心七娘么?”
谢昭屏鼓足了勇气,绷着身体,心跳和地上影绰的灯光一样被风吹得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