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谢昭屏到底是个姑娘家,说出这话时脸上染了几分绯红,话到后面也低了许多。
她得加快速度了,明日是世子留在谢府里的最后一天了。
拢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蜷缩,她缓慢地抬起浓密卷翘的长睫毛。
裴见琢却迎面倾下身体,下巴好巧不巧正好靠在她肩上,气息变得浑浊。
谢昭屏踉跄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唇:"世子?"
那样高大的人此刻弯着身体,将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
他的发带绕过细腻光滑的脖颈,引起一阵痒意。
谢昭屏的呼吸变得很轻很轻,双手垂在两侧,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此刻,一抹红晕悄然爬上了脸颊。
她想世子应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正是个好机会。
谢昭屏打定注意,又柔声唤了声,见他依然沉沉闭着眼,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身体的支点托在自己身上。
她力气虽然不小,但托着这么高大的男人往前走着实有些困难,更何况她还得注意不能发出大声响,以免惊动其他下人。
短短的几步路,谢昭屏却觉得仿佛走过了一生,用尽了全部力气,额头上汗水涔涔。
进了里屋后,谢昭屏将世子轻轻放在一旁的矮榻上,打开柜子取出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
谢昭屏累得喘了口气,灌下半杯温水后才缓了过来。
她坐到矮榻旁边的圆凳上,桌案上燃着一盏小小的灯,只照着这一小处透亮,光影迷离。
火光在他俊美隽逸的脸上来回晃动,修长如玉的手沿着榻下的雕花垂了下来。
谢昭屏一时看得有些愣神,无意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一下他的眉心。
感受到他眉心处的冰凉细腻后,她心里乱了一瞬,不得不承认世子容貌上乘,说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昭屏也是个爱美的人,她喜欢世子俊郎出尘的脸,更喜欢他高贵于万人之上的身份。
她抿了抿唇,找来一块帕子,过了水后拧干,细细擦拭过他的脸庞,在心里又一遍勾勒他的模样。
腕骨处不经意擦过他的薄唇,一声闷哼突然在幽静的屋里响起。
谢昭屏吓了一跳,慌乱地收回手,定定地看着他。
不见裴见琢有要醒来的现象,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将帕子丢在桌上,支着下巴发愁起来。
若世子一晚上都不醒来,那只能在她屋里睡一晚。
她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正好如了她的意。
只是担心明日若王氏或秋姨娘的人过来,要是看到这一幕,恐怕她就得被抓去浸猪笼了。
最好在五更前醒来,既能知道她所做的一切,还不会让人发现。
谢昭屏出神想着,冷不丁被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了一惊。
她迅速冷静下来,将毯子扯过世子的头顶,又将床榻上的厚被搬到矮榻上,紧紧压着世子的身体。
她绷着神经,没有听到身后一声轻微的动静。
门打开,冷风灌了进来。
谢昭屏发丝微乱,脸颊透着几分薄红。
"何事?"见敲门的是春花,谢昭屏淡了语气。
春花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娇憨圆脸,她随意地福了福身,笑意谄媚:
"姑娘勿怪,奴婢瞧着这时辰还未到姑娘歇息的时候,屋里的灯十分暗弱,想着姑娘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便斗胆来看看。"
她言语虽未越界,却不显半分婢女的模样。
趾高气扬地往里头探脑看去。
谢昭屏身体挡住她的视线,轻嗤一声:"你有胆来看看,怎么没胆想做谢府的主子呢?"
春花惊得身体一僵,到底年纪尚轻,被轻易看穿了心中所图,蓦然红了耳根,磕磕绊绊道:
"姑娘在说什么胡话,奴婢想起还有活没干完呢,奴婢先告退了。"
她再也不敢看谢昭屏一眼,低着头,匆匆忙忙地逃离。
谢昭屏一手扶着门框,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并未回到自己的屋里,而是走出了风月居,看她走的那条路,是通向谢昭妧的玉琼阁。
谢昭屏心中莫名有些悲戚,她早就知道春花是谢昭妧派的人,春花爱财脑子并不聪明,有时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做事懒怠,一心想和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和她自己一样。
贪念一些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夜色融融,谢昭屏望着春花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口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紧紧抓住,鲜血流了出来,无法透气。
婢女如此,主人亦是如此。
身为女子活在世上总要比男子艰难一些,更何况身为下人。
她记得春花是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卖进府里的,春花本命叫引弟,直到她和另一个小婢女一起被送到风月居时,谢昭屏才给她们一起改了名字。
谢昭屏关上门,隔绝凛冽的冷风。
她并不怪罪春花替谢昭妧做事,将她的事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谢昭妧。
春花不过是个小小婢女,主子让她做什么,她自然不敢反抗,更何况再加上一些金银珠宝的诱惑。
谢昭屏收回心思,再次把目光放向矮榻上的男人。
厚被子压在他身上,看不清他的轮廓。
谢昭屏快走几步过去,连忙搬开了厚被子,见裴见琢仍然闭眼面色红晕,不疑有他。
世子睡着,呼吸均匀,屋内除了烛灯燃烧的滋滋声,安静得有些过分。
谢昭屏闲着无聊,拿起桌上的剪子,小心翼翼将上端部分灯芯剪去一些。
明亮的烛火晃了一下,晃得裴见琢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过了一会,谢昭屏又转头看他,捡起地上他垂落的发带,缓慢地放回到他胸膛前。
忽地,她听到两声轻微的咳嗽声,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世子,你醒了?"
裴见琢抬起眼睑,漆黑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她,声音沙哑低沉:"兴许刚刚醉得有些厉害,头晕着便倒下了。"
"世子今日怎地饮了这么多的酒?大哥不劝劝世子么?"谢昭屏递过一盏茶,神色柔和。
裴见琢支起身体,盯着茶水面上微微荡漾的波澜,不紧不慢地喝下,
"相州是个好地方,我后日便要离开,心中实在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