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修仙界

直到月色爬上低矮的屋檐，她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回自己的小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呆立当场。

那扇永远漏着冷风的破窗户，此刻严严实实地糊上了崭新的米白色的桑皮纸，透进来的月光都显得温柔了许多。墙角那个被耗子啃出来的大洞，被人用泥巴混着干草仔细地填平抹齐了。自己那床打满补丁、又硬又沉的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地摆在床头。床头那张歪斜的小木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青瓷瓶，瓶口斜斜插着一朵沾着晶莹露水的野菊花。而那张瘸腿的木桌上，摆放着一碟精巧得不像凡间之物的点心，玉雪可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李秀娥望着这一切，眼眶毫无预兆地酸胀发烫。她攥紧了满是补丁的衣角，挪到房门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仙长…今天…多谢您……”

屋内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百里辞霄坐在窗下，修长的手指停在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闻声抬眸。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双眼眸越发清冷如寒潭深水。“举手之劳。”他的目光掠过少女局促绞着裙摆的手和脖颈间沾染的灶灰，似乎迟疑了一瞬，指尖微动。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微光拂过李秀娥的发顶。

几根沾着的枯草碎屑瞬间化作微尘，消失不见。

李秀娥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像受惊的兔子般慌乱后退半步：“这…这些太贵重了！仙长您…您还是收回去吧！”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那碟精致的点心，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破布鞋。

百里辞霄看着少女涨红的脸颊和窘迫的模样，眉宇间难得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不过是些灵力幻化的小玩意儿，权当谢礼。我听闻凡间女子皆爱这些精巧之物，莫非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

“喜欢的！很喜欢！”李秀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她低下头，声音迅速低了下去，“只是…只是从来…从来没人送过我东西……”

百里辞霄眼中那丝困惑散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既如此，收下便是。”

李秀娥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那碟点心捧在掌心。她犹豫了一下，只掰下小小的一块，放进嘴里。难以形容的，细腻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俘获了她所有的感官。这比她十六年来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吃一千倍，一万倍！

夜幕彻底笼罩了小院。李秀娥抱着自己那床薄被，习惯性地要往堆满柴草的角落走。

“不必。”百里辞霄的声音淡淡响起。他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光没入墙角，地面随之亮起一个银色阵法，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阴寒与蛛网。“你睡床榻，我在此调息即可。”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温柔地洒在少年身上。他白衣胜雪，盘膝端坐于阵眼之中，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灵气，孤高出尘，与这陋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静谧的月色里，宛如一幅最上乘的水墨丹青。李秀妮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着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可是被褥不适？”少年睁开双眼，轻声询问。

李秀娥慌忙用被子蒙住头：“没…没有！”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偷偷探出头，见少年依旧保持着那入定的姿态，纹丝不动，这才壮着胆子，声音细弱地问：“仙长…您…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百里辞霄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声音平静无波：“修仙界，凌霄阁。下山清剿一伙为祸的邪修，不慎中了埋伏。”

“凌霄阁？修仙界？”李秀娥猛地翻身坐起，倦意一扫而空，“那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会飞的仙人吗？是不是住在云彩上头？”

少年并未直接回答，只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在空中虚虚一点。

一点微光自他指尖漾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顷刻间，浩瀚无垠的星空虚影在他身前铺展开来。星云旋转，璀璨星河奔流不息。在那星海深处，一座座巨大的浮空岛屿若隐若现，其上琼楼玉宇拔地而起，金色的殿顶直刺云霄，气势恢宏。一道道百丈长的凛冽剑光，如同撕裂苍穹的巨龙，在星云岛屿间纵横穿梭，发出震撼心魄的嗡鸣。

“修仙界，凌驾于凡俗尘世之上。疆域浩瀚，灵气之浓郁，远胜此间千万倍。其中强者可移山填海、逆转乾坤，可开辟一方独立天地，庇护万千生灵，可驾驭九天雷霆，焚山煮海，可一念冰封万里，寂灭万物。”

他指尖轻拂，虚影流转，显出一处万剑林立的巨渊。无数形态各异，气息古朴或锋锐的飞剑，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云雾中穿梭游弋，发出高低不同的清越剑鸣。

“凌霄阁，乃修仙界执牛耳的两大圣地之一，与栖梧宫分庭抗礼。阁中强者如云，历代阁主皆已臻至破碎虚空之境，举手投足间，星辰移位，天地色变。阁中弟子，日夜与万剑共鸣，感悟无上剑道。若能悟透那至高剑意，便可斩破虚空，超脱轮回束缚，真正逍遥于天地之外。”

李秀娥听得痴了，嘴巴微微张着，黑亮的眼睛里映满了那片浩瀚星海与万剑齐鸣的壮阔景象，喃喃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薄薄的被角，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向往：“要是…要是能亲眼去看看，该有多好……”

百里辞霄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憧憬，眸光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窗外山风呼啸，吹动着新糊的窗纸沙沙作响。陋室之内，唯有地上流转的阵法灵光，无声地包裹着两人，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与外面的寒风冷夜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