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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溯光 上

余生每分每秒

冰冷的雨持续下了一夜,敲打着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焦躁地叩击。直到天色微明,灰白的光线渗入厚重的窗帘缝隙,雨势才渐渐转弱,化作连绵的、粘稠的阴霾。

主卧室内,光线昏暗。颜轻月几乎一夜未眠,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侧卧着,手臂环过陈庭的腰际,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圈在自己怀中。陈庭蜷缩着,背脊紧贴着她的胸口,呼吸轻浅,但偶尔会突然惊悸般地抽动一下,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别碰……戒指……” 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恐惧,像溺水者的呼救。

每当这时,颜轻月的手臂就会无声地收紧,掌心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熨帖在陈庭冰凉的小腹上,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和稳定的心跳声去覆盖那惊惶的颤抖。她的下颌轻轻抵着陈庭柔软却汗湿的发顶,嘴唇无声开合,气息拂过她的发旋,一遍遍重复着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安抚:“我在……别怕……陈庭,我在……”

窗外的天色从深灰过渡到一种压抑的铅白。陈庭的呼吸终于稍稍平稳下来,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只是依旧深深蜷缩着,像一只试图藏进壳里的受伤的贝。颜轻月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回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臂,无声地滑下床。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她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道缝隙。外面是湿漉漉的世界,花园里的树木枝叶低垂,挂着沉重的水珠,远处城市的天际线被灰白的雨雾笼罩,模糊不清。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被雨水浸泡后的气息,潮湿而沉闷。

她需要一点光,一点暖。

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下楼来到厨房。巨大的空间空旷冰冷,只有中央岛台上方垂下的几盏射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她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颜义轩让人送来的各种昂贵食材,包装精美,却透着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她略过那些,在最底层的保鲜盒里找到一小袋有机小米。

淘米,加水,开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呼呼声。颜轻月靠在流理台边,目光有些放空,看着锅里清澈的水渐渐被翻滚的米粒染上乳白,细小的气泡不断升起、破裂。厨房里渐渐弥漫开一股朴素而温暖的谷物香气,这熟悉的味道,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瞬间将她拉回圣德伦高中那间小小的教师宿舍。

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得刺眼:也是这样一个阴冷的早晨,她因为通宵练琴着了凉,恹恹地趴在陈庭那张堆满了乐谱的小书桌上,额头滚烫。陈庭也是这样,穿着简单的棉质家居服,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小米粥的香气飘出来,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到书桌旁,用勺子轻轻搅动散热,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和温柔。

“我的小孩,生病了也不说?” 她嗔怪着,声音却软得像羽毛,舀起一勺粥,小心地吹凉,递到她唇边,“张嘴,乖。”

那时的阳光,似乎也穿透了记忆的阴霾,暖融融地洒在陈庭的侧脸上,给她细致的绒毛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颜轻月记得自己是如何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将那份带着陈庭指尖温度的暖意和心疼,连同软糯的米粥,一起咽下去,熨帖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病痛。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带来真实的湿润感,也将颜轻月从回忆的潮水中拉回现实。她关掉火,盖上锅盖焖着。转身,目光落在自己依旧被轻便护具固定的左手上。车祸留下的僵硬和神经损伤,让这只手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在琴键上流畅地奔跑跳跃,甚至只是拿起一个勺子,都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和专注。

她伸出右手,拿起一只骨瓷小碗。指尖的触感冰凉细腻。她尝试着用左手去辅助托住碗底,动作缓慢而笨拙,几根僵硬的手指艰难地弯曲,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轻微的颤抖传递到碗壁上,发出细碎的磕碰声。碗沿有些烫,指尖的麻木感让她对温度的感知变得迟钝,直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腹传来,她才猛地松开左手。

“啪嗒”一声轻响,骨瓷小碗摔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没有碎裂,却滚出去一小段距离,碗里的粥溅出几滴,落在冰冷的台面上,瞬间凝结成几块难看的污渍。

颜轻月僵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微微发抖、蜷曲不自然的左手,又看了看台面上那几滴刺目的粥渍和那只滚到一边的碗。一种冰冷的、熟悉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上来,勒紧了心脏。她咬住下唇,唇瓣传来细微的刺痛。

“轻月?”

一个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颜轻月猛地抬头。陈庭不知何时醒了,正赤着脚站在厨房门口,身上只穿着那件单薄的丝质睡裙,肩头微微瑟缩着,像是被室内的冷气激到。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颜轻月的身影,以及台面上的一片狼藉。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颜轻月僵硬的左手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看向那只孤零零躺在台面上的碗和溅出的粥渍,最后才回到颜轻月紧抿着唇、带着隐忍挫败的脸上。那眼神里的惊惶迅速褪去,被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痛楚和理解的情绪取代。

陈庭没有问“怎么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怜悯。她只是静静地走过来,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走到颜轻月身边,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台面上那点难堪的污渍。然后,她伸出同样冰凉的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托住了颜轻月那只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腕。

她的指尖很凉,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的温柔。没有言语,只是用指腹极轻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颜轻月手腕内侧凸起的骨节,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力量。

颜轻月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在那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下,慢慢放松下来。她看着陈庭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小的阴影,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左手僵硬的关节,用温热的指腹引导着、协助着,让她的手指以一个不那么别扭的姿势,轻轻搭在了那只骨瓷小碗的碗壁上。

“这样……”陈庭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气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用这里……轻轻稳住就好。右手用力。”

她的右手覆在颜轻月的右手上,引导着她重新拿起勺子。这一次,动作稳定了许多。温热的粥被稳稳地舀起,盛入碗中。小米的香气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陈庭一直稳稳地托着她的左手腕,直到那只碗被盛满了大半,才缓缓松开。她退开一小步,安静地看着颜轻月用右手端起那碗粥。

“回房间吃?”陈庭轻声问,目光扫过颜轻月同样赤着的双脚和单薄的睡衣。

颜轻月端着那碗温热的粥,指尖传来真实的暖意。她看着陈庭,看着对方眼中那虽然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属于“陈庭”的温柔和专注,心口那点冰冷的挫败感,似乎也被这暖意和注视慢慢融化了。她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回到二楼卧室。厚重的窗帘已经被颜轻月拉开了一半,窗外灰白的光线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雨还在下,只是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颜轻月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床边。陈庭则在她身边坐下,双腿蜷起,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整个人依旧笼罩在一种无形的脆弱感里。

颜轻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习惯性地想吹凉。动作进行到一半,她顿住了。她转过头,看向身边安静得像个瓷娃娃的陈庭。晨光勾勒着她过于瘦削的侧脸轮廓,脖颈的线条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心口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颜轻月收回目光,将勺子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将吹凉的粥送到了陈庭的唇边。

陈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目光从窗外收回,有些茫然地落在唇边的勺子上,又缓缓抬起,看向颜轻月。颜轻月的眼神很静,像深秋的湖面,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坚持和守护。

没有言语。勺子就静静地停在那里,散发着朴素却温暖的谷物香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窗外雨丝敲打玻璃的声音清晰可闻。

终于,陈庭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她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张开了干涩的唇瓣。温热的、软糯的米粥滑入口腔,带着食物最原始的安抚力量,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

颜轻月就这样一勺一勺,耐心而沉默地喂着。陈庭也异常安静地接受着。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偶尔会落在颜轻月专注而平静的脸上,眼神复杂,有依赖,有迷茫,还有一丝深埋的、无法言说的痛楚。

一碗粥见底。胃里有了暖意,陈庭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似乎也透出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颜轻月放下碗,抽了一张纸巾,动作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再睡会儿?”颜轻月的声音低沉,带着询问。

陈庭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游移,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定格在角落那个被防尘布覆盖着的、沉默的轮廓上——那架三角钢琴。

她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完全的失焦,而是多了一丝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渴望,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

颜轻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她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钢琴边,伸出手,轻轻揭开了厚重的防尘布。深色的烤漆琴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黑白琴键如同沉默的牙齿,等待着被唤醒。

陈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颜轻月的动作,看着防尘布滑落,看着那熟悉的乐器轮廓显露出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颜轻月走到琴凳边坐下,动作间左手依旧带着明显的僵硬和不协调。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悬停在琴键上方。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神经损伤带来的失控感。

她闭了闭眼,努力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意志灌注到指尖。然后,右手食指落下。

“咚——”

一个单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音色依旧华丽,却因为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音,显得格外空洞和寂寞。

颜轻月眉头蹙起,看着自己无法弯曲、只能笨拙地悬在空中的左手。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尝试着将左手也放到琴键上,几根僵硬的手指努力想要弯曲按下,却只是徒劳地在光滑的象牙键面上摩擦,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身边传来窸窣的声响。

陈庭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没有看颜轻月,只是安静地在琴凳的另一端坐下。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两人的身体隔着一段距离,但衣角却不可避免地轻轻相触。

颜轻月停下动作,侧头看她。

陈庭的目光落在颜轻月那只僵硬地搭在琴键上、无法动弹的左手上。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静水般的哀伤和理解。然后,她缓缓抬起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

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优雅。这只手,曾无数次在琴键上跳跃飞舞,流淌出令人心醉的旋律,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温柔地抚过颜轻月的发丝和脸颊。

此刻,这只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悬停在颜轻月左手旁边的琴键上方。她犹豫着,目光在颜轻月的手和自己的手之间游移,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挣扎。

颜轻月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她。

几秒钟后,陈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的右手食指轻轻落下,按在了紧邻着颜轻月左手食指位置的一个白键上。

“Re——”

一个清亮的音符响起,与刚才颜轻月按下的那个孤零零的“Do”音,形成了一组极其简单的双音。

这简单的组合,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两人。颜轻月猛地看向陈庭。陈庭也像是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

颜轻月更快一步。她一直僵硬的左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音符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勇气和力量。她不再试图弯曲手指去按某个特定的键,而是用整个僵硬的手掌侧面,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不管不顾的决心,用力地、笨拙地向下压去!

“嘭——!”

一声沉闷的、不和谐的噪音骤然响起!不是清脆的音符,而是琴槌敲击琴弦时被强行扭曲的、杂乱的轰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房间里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暖意。

陈庭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这刺耳的噪音狠狠抽了一鞭子!她猛地收回手,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中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微光被巨大的惊惧和混乱瞬间吞噬!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琴凳上弹了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不……不要……别弹了……别弹了!”她失声尖叫,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恐惧,仿佛那刺耳的噪音不是来自钢琴,而是来自她灵魂深处某个被强行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会听见……他会听见的!他会生气的……会……会……”

她的语无伦次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地扫过房间的角落,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令人恐惧的身影。她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颜轻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立刻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她:“陈庭!看着我!没有别人!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

“别碰我!”陈庭却像是被她的动作彻底刺激到,猛地挥开颜轻月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颜轻月踉跄了一下。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仿佛颜轻月伸过来的不是安抚的手,而是毒蛇的獠牙。“走开!你走开!他会……他会惩罚的……他会的……电……好痛……头好痛……”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额角那道早已愈合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裂开。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地摇晃着,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陈庭!”颜轻月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不顾陈庭的挣扎和抗拒,用尽全身力气,强硬却又不失温柔地,猛地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胸前,不留一丝挣脱的余地。

“看着我!陈庭!看着我!”颜轻月的声音从未如此急切,如此嘶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她耳边低吼,“我是颜轻月!你的颜轻月!没有人能惩罚你!没有人!周慕云不在这里!他再也伤害不到你了!看着我!”

怀里的身体僵硬如铁,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小兽般绝望的呜咽。陈庭的双手依旧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头皮。颜轻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单薄的胸膛。

“戒指……我的戒指……”陈庭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慌,她开始疯狂地推搡颜轻月,试图去抓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戒指呢?!他给我的戒指……不见了……他会发现的……他会……”

颜轻月的心猛地一抽!她瞬间明白了陈庭在恐惧什么!那枚被强行套在她手上、象征着屈辱和控制的冰冷钻石!

“在这里!在这里!”颜轻月一只手依旧死死箍住陈庭的腰,另一只手迅速伸向床头柜的抽屉。她记得,昨晚替陈庭换下那身湿透的、沾着泥泞的病号服时,她亲手将那枚刺眼的钻戒摘了下来,塞进了抽屉深处。

她慌乱地拉开抽屉,手指在里面摸索着,很快触碰到那个冰冷的、带着坚硬棱角的金属环。她一把将它抓了出来,塞进陈庭疯狂抓挠自己手指的手心里。

“在这里!你看!戒指在这里!”颜轻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她用力地、紧紧地握住陈庭攥着戒指的那只手,连同那枚冰冷的金属一起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你看!它在这里!没有丢!没有人会发现!”

陈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低下头,目光死死地、茫然地落在自己被颜轻月紧紧握住的手上,看着那枚从指缝中露出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钻石。她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但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似乎被这枚冰冷的“信物”暂时压制住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溺水般的绝望和麻木。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她深陷的眼窝中滚落,砸在颜轻月的手背上,滚烫而沉重。

“他……他拿走了……”陈庭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一种心死般的空洞,“所有的……信……他烧了……都烧了……他说……你抛弃我了……你说……我是……是肮脏的……负担……”

轰——!

颜轻月的脑海中如同炸响了一道惊雷!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些她昏迷期间寄出却石沉大海的信件!陈庭收到的所谓“分手信”!周慕云那副伪善的、掌控一切的嘴脸!

原来如此!是他!是他截获并销毁了她所有的求救和告白!是他伪造了那封将陈庭彻底打入深渊的“绝情信”!是他利用陈庭的脆弱和绝望,用药物、用电击、用精神操控,将她囚禁在名为“心安”的牢笼里,将她塑造成一个忘记过去、依赖他、恐惧他的“未婚妻”!

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颜轻月!那怒火炽热得足以焚毁一切,烧灼着她的理智和血液!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如此纯粹的、想要毁灭一个人的欲望!周慕云!这个披着医生外衣的恶魔!

怀里的陈庭依旧在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而轻轻抽搐。那枚冰冷的钻戒硌在两人紧握的手心之间,像一颗毒瘤。

颜轻月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怒。现在不是时候。陈庭需要她。她需要绝对的稳定和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陈庭混乱的意识上:

“陈庭,听我说。看着我。”

她稍微松开怀抱,双手捧起陈庭泪水纵横的脸,迫使她那双空洞而惊惶的琥珀色眼眸看向自己。

“那些信,我没有写过。我从未抛弃你,从未说过你是负担。一个字都没有。”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能劈开所有谎言的锋芒,“是周慕云。是他截走了我写给你的每一封信,是他伪造了那封所谓的‘分手信’,是他用谎言和药物在操控你!洗脑你!让你忘记我,让你恐惧我,让你依赖他!”

陈庭的瞳孔在听到“周慕云”三个字时剧烈地收缩,身体本能地想要瑟缩后退,却被颜轻月紧紧捧住脸,动弹不得。她看着颜轻月眼中那燃烧着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真相,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开始疯狂地翻涌、碰撞。

“他……电我……好痛……”她喃喃着,眼神涣散,仿佛又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他说……要忘记……忘记错的……忘记……你……”

“那不是治疗!那是折磨!是犯罪!”颜轻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愤怒,“他怕你想起我!怕你想起真相!所以他用那种东西来摧毁你的记忆!摧毁你的意志!让你变成他的傀儡!”

“傀儡……”陈庭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取代。她猛地闭上眼睛,泪水更加汹涌,“我……我不是……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颜轻月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是陈庭!是那个在天台上弹舒曼给我听的陈庭!是那个教会我《月光航线》的陈庭!是那个在雨夜里把我从冰冷别墅里拉出来的陈庭!是那个为了我,敢和全世界对抗的陈庭!”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重锤,狠狠砸在陈庭记忆深处那些被强行封锁的门扉上。天台的阳光和风……琴键上流淌的《童年即景》……别墅里温暖的灯光和钢琴声……雨夜中紧握的手和灼热的吻……车祸前挡风玻璃后那双绝望而深情的琥珀色眼眸……

混乱的、被药物扭曲的记忆碎片,与眼前颜轻月燃烧着怒火和深切痛楚的眼神,与她那清晰而充满力量的话语,激烈地碰撞着、撕扯着!仿佛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残破的意识里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呃啊——!”陈庭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鸣!她猛地挣脱开颜轻月的双手,双手再次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因为剧烈的精神冲突而痛苦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

“不是真的……不是……他骗我……你……你也骗我……”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颜轻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再强行逼迫,只能再次伸出手,试图去安抚她颤抖的脊背:“陈庭……”

“别碰我!”陈庭却像是被彻底点燃了某种恐惧的引信,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她不再看颜轻月,目光死死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投向了卧室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正站着那个她最恐惧的魔鬼!

“他来了……他听见了……他来抓我了……”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戒指……戒指给他!给他!我不要了!都还给他!放我走……求你……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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