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
那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刀子风,带着一种淬炼了死亡与疯狂的锐利锋芒,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王太太那张堆满油光的胖脸上。
王太太被这眼神和这声音钉在原地,浑身的肥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那点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兴致,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冲刷得干干净净。眼前这个美得不像真人、脸色却苍白如纸的女孩,那双眼睛…简直不像活人该有的!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她!
“呃…搬…搬走了啊!”王太太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明显的慌乱,身体下意识地往门里缩了缩,只留下半个脑袋和一只惊恐的小眼睛,“就…就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那会儿!拖着一个老大老大的箱子!跑得跟后面有鬼撵似的!撞了我一下连句道歉都没有,那眼神凶得咧…”她语无伦次,努力回想着早上的情景,试图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搬去哪了?”安希昱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哒”声。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带着尖利边缘的影子,如同张开的黑色羽翼,将王太太完全笼罩其中。那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让王太太几乎喘不过气。
“我…我不知道啊!”王太太快哭出来了,拼命摇头,脸上的肥肉跟着乱颤,“她那种人…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搬去哪了!我…我就听她跟出租车司机说了句‘随便,开快点’!真的!我发誓!”她举起油腻腻的手,信誓旦旦,眼神惊恐地瞟着安希昱,生怕她不信。
‘随便,开快点’…
安希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而上!林梦在逃离!不顾一切地逃离!她知道了?她感觉到了危险?还是…她仅仅是想逃离这个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逃离…可能来找她的自己?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沉的不安,如同沉重的铅块,瞬间坠入安希昱的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翻搅。她死死盯着王太太那张写满恐惧和油腻的脸,试图从她混乱的叙述和闪烁的眼神里榨取出哪怕一丝有用的线索,但只看到了愚蠢和茫然。
没有意义了。
安希昱眼中的冰冷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寂。仿佛所有的光,都在得知林梦消失的那一刻,被彻底抽离。她不再看王太太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猛地转身!
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卷起一小股气流,吹动了楼道里沉积的灰尘。她不再看那扇紧闭的402房门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冰冷的墓碑。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比来时更加急促、沉重,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逃离意味,咚咚咚地快速远去,消失在昏暗的楼梯下方。
王太太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楼道,半晌才敢把门完全拉开,探出肥胖的身体。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啐了一口:“呸!神经病!吓死老娘了…” 随即又想起什么,小眼睛里重新燃起八卦之火,嘀咕着,“大清早跑路…下午就有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漂亮丫头找上门…啧啧,林梦这狐狸精,肯定又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麻烦了…”她满足地缩回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准备把这新鲜出炉的“大八卦”好好消化一番。
深灰色的大众轿车依旧安静地停在小区对面的临时车位上,像一块不起眼的礁石。“灰隼”坐在驾驶座,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只有锐利的目光透过车窗,无声地扫视着周围。当看到安希昱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以一种近乎溃败的速度冲出单元门,穿过马路,径直拉开车门坐进来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雇主身上气息的变化。
之前是焦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此刻,那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死寂。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得如同新雪覆盖下的寒玉,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深不见底,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洞和…一种被命运戏弄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灰隼”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只是沉默地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沉顺从的嗡鸣,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安希昱的胸口。车窗外的城市喧嚣——喇叭声、人声、市井的嘈杂——仿佛都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模糊不清,无法穿透她周身笼罩的那层冰冷死寂的屏障。
她失败了。
她以为凭借重生的优势,可以轻易地找到她,抓住她,将她从既定的死亡轨道上拽回来。她动用了隐秘的力量,挣脱了安家的枷锁,不顾一切地奔袭而来…结果,却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搬走了”。
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命运在她面前,再次露出了嘲讽的獠牙。
林梦…你在哪里?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过她冰冷的心脏。她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是今天早上?是巧合?还是…她也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提前逃离了死亡的陷阱?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希望火苗,在绝望的冰原上挣扎着试图点燃。如果她也回来了…她会不会…也在找自己?
但这个念头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和酸涩淹没。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林梦,是在那个充满酒气和廉价香水味的楼梯间,看着她主动引诱那个叫陈默的男人…那是她心口最深的伤疤,是横亘在她们之间、至死都未能消弭的误会和痛楚。如果林梦也回来了,带着那段不堪的记忆…她还会愿意看到自己吗?还是…只想彻底逃离,逃离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人和事,包括她安希昱?
巨大的不确定感和被遗弃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指尖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抵御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孔不入的寒冷和钝痛。指甲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形红痕,微微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灰隼”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那个蜷缩成一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孩。雇主此刻的状态,比任何一次危险的“特殊任务”都更让他感到棘手。那不是物理上的威胁,而是精神世界彻底崩塌的征兆。他沉默地驾驶着,车子在城市的脉络中平稳穿行,最终驶入一个位于河畔、环境清幽的高档公寓楼地下停车场。
这里是“月影资本”名下众多安全屋之一,位于顶层的豪华复式公寓,安保级别极高,绝对隐秘。
电梯无声地攀升至顶层。厚重的金属门滑开,露出一个视野开阔、装修风格极致简约却处处透着昂贵气息的玄关。
安希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脚步虚浮地走出电梯,径直穿过空旷得有些冰冷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流动的星河,却丝毫无法点亮她眼底的黑暗。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走到客厅中央,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拦腰斩断的玉兰,无声地、颓然地跪倒下去。
昂贵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瞬间刺入她的膝盖和掌心。她却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来得剧烈。
她回来了。
她拥有了前世无法想象的财富和力量。
她挣脱了安家的牢笼。
她以为她能改变一切。
可到头来…
她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终于冲破喉咙的、破碎而凄厉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猝然划破了顶层公寓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前世目睹林梦死亡的绝望、浴缸里割腕时的剧痛、重生后孤注一掷的疯狂、以及此刻寻而不得的灭顶恐慌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切割、研磨!
她猛地扬起头,对着虚空,对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星河,发出无声的、更深的嘶吼!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疯狂滑落,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不是啜泣,是无声的、绝望的恸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空旷的公寓里,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呼吸声和泪水滴落的微弱声响在回荡。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蜷缩在地、脆弱崩溃的身影,与窗外那繁华喧嚣的世界,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那崩溃的恸哭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安希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桃花眼,却在黑暗中一点点亮了起来。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起了一种更加幽深、更加疯狂的执念火焰!
不能放弃!
绝不!
就算掘地三尺!就算翻遍整个城市!她也一定要找到林梦!
她缓缓地、艰难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因为跪地而传来清晰的刺痛,她却毫不在意。踉跄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如鬼,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寒星。
她看着玻璃中那个眼神疯狂、带着孤狼般狠戾的自己,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对着倒影中的安希昱,也对着这无情的命运宣战:
“林梦…你躲不掉的。”
“上天入地…我一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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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被遗忘的角落。
林梦猛地从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额头上布满冷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肺叶因为缺氧而火烧火燎地疼。
噩梦。
又是那个噩梦。
窒息的痛苦,陈默那张被欲望和恐惧扭曲的脸…最后定格在安希昱那个冰冷的、带着殉葬意味的诀别吻上。
她蜷缩在门边,背靠着同样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视线缓缓聚焦,落在怀中那个深红色的皮质日记本上。封面上烫金的“梦”字,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点幽暗的金泽。一滴早已干涸的泪痕,如同凝固的伤疤,覆盖在那个“梦”字上。
安全了?
她逃出来了。避开了那个致命的七夕夜。
可为什么…心还是悬在万丈深渊之上?为什么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公寓楼里那些面孔——沈国栋阴冷的审视、苏晚充满敌意的背影、王太太窥探的眼神、陈默闪躲的衣角…如同跗骨之蛆,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在她脑海里盘踞,带来阵阵寒意。
她抱着日记本,如同抱着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浮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冰冷而麻木僵硬,险些再次摔倒。她扶着粗糙的门板站稳,环顾着这个临时避难所。
狭小的单间,大约只有二十平米。除了一张蒙着白布的简易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摇摇晃晃的木椅,再无他物。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股淡淡的、从墙壁里渗出来的潮湿霉味。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光线昏暗。这里和她之前居住的那间虽然老旧但还算整洁的公寓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这里安全。远离了那座死亡公寓,远离了那些充满恶意的邻居。暂时安全。
林梦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到床边,一把扯下蒙在上面的白布。灰尘瞬间扬起,在昏暗的光线里形成一片迷蒙的烟雾。她皱着眉,挥手驱散灰尘,看着那张光秃秃的、只铺着一张薄薄草席的铁架床。一股廉价的、属于出租屋特有的凄凉感扑面而来。
不行。
她不能一直这样。像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她需要活下去,需要一份工作,需要融入这个城市,像一个真正的、活着的、有目标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过去,才能…等到安希昱来找她。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笼罩心头的阴霾。林梦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的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走到那个歪倒的行李箱前,费力地将它扶正。拉链因为之前的粗暴塞填而崩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衣物狼狈地涌出来一部分。
她蹲下身,开始整理。动作不再像逃离时那样疯狂,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虔诚的缓慢和认真。她将那些昂贵的、被揉得皱巴巴、沾染了化妆品污渍的真丝、羊绒衣物一件件拿出来,小心地抚平褶皱。指尖拂过那些柔软却冰冷的布料,像是在抚摸自己同样狼狈不堪却依旧存在的生命。
她挑出一件相对素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九分牛仔裤。换上。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巴掌大的、布满水锈的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她掬起冷水,用力拍打在自己脸上。冰冷刺骨的触感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抬起头,看向挂在墙上那面布满斑点的、模糊不清的方形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乌青,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在汗水和泪水中斑驳脱落,几缕卷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显得异常狼狈。但那双眼睛…在洗去脂粉的遮掩后,反而透出一种原始的、带着一丝野性的生命力。不再是为了勾引谁而刻意流露的媚态,而是经历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属于她林梦本身的锐利和不屈。
“活下去。”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指尖抹去下巴上残留的水珠,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天,林梦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开始了在新环境下的生存运转。
她首先处理了经济来源。通过一个相对隐秘的渠道,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快速出手了几件带出来的、价值不菲但过于惹眼的首饰和一块备用名表。换来的现金不多,但足够支撑她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寻找工作的开销。她将现金分成几份,藏在房间不同的隐蔽角落。
然后,是工作。她打开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登录了几个大型招聘网站。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浏览着海量的招聘信息。空乘?不行。这个行业圈子太小,安家或者她以前认识的人,都有可能通过这条线找到她。而且,频繁的飞行也让她难以在一个地方稳定下来。她需要一个全新的、低调的、能让她隐入人海的职业。
她的目光在各种职位描述上快速掠过。最终,停留在几个设计类相关的职位上。她大学时辅修过平面设计,后来虽然做了空乘,但兴趣一直没丢,闲暇时也接过一些零散的设计私活。更重要的是,设计工作相对自由,可以远程,也可以只提交作品,减少与人面对面的机会。
她开始筛选。那些要求光鲜亮丽、需要频繁应酬的大公司广告设计职位,被她直接略过。最终,她锁定了几家规模不大、看起来业务相对单纯的设计工作室或小型广告公司。职位要求:设计师助理或初级设计师。要求不高,竞争相对小,也更适合她目前需要低调的需求。
她开始整理作品集。将手机和旧笔记本电脑里存着的、以前做过的那些零散的、或许称不上多惊艳但足够证明基础功底的私活设计稿——几张海报、几个简单的Logo、几份排版尚可的传单——小心翼翼地挑选出来,整理成一个简洁的PDF文档。
然后,是简历。她盯着电脑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犹豫了许久。最终,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在姓名一栏,她停顿了一下,指尖微颤,最终敲下:**林夕**。一个全新的、与过去彻底切割的名字。工作经历?她删掉了那显赫的航空公司空乘经历,只保留了模糊的“自由设计师”和几家早已倒闭或无从查证的小工作室名字。教育背景也做了简化。一份平凡、甚至有些单薄,但足以应付初级设计职位的简历诞生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承载着她新生的简历和那份简朴的作品集,如同投递希望的信笺,一封封发送到那些筛选出来的招聘邮箱里。每一次点击“发送”,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东西在萌动——那是属于“林夕”这个新身份的生命力。
生存的紧迫感暂时压下了对安希昱的刻骨思念和巨大恐慌。她强迫自己走出这间安全屋,去熟悉周围的环境,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她去小区门口那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超市,购买了一些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和食物——廉价的桶装方便面、挂面、速冻水饺、几颗蔫巴巴的打折蔬菜。收银台前,老板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带着浓厚本地口音的普通话热情地跟她搭讪:“小姑娘新搬来的吧?看着就面生!一个人住啊?做什么工作的呀?”
林梦(林夕)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付了钱,拎着廉价的塑料袋,低着头快步离开。那老板娘探究的目光黏在背上,让她如芒在背。
她去楼下的快餐店解决午饭。油腻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附近工地的工人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劣质油烟的味道和嘈杂的方言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她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炒饭,坐在角落一个油渍麻花的塑料凳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周围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仿佛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她像一个误入此地的游魂,格格不入。
夜晚,回到那间冰冷、简陋、散发着霉味的安全屋。她打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桌上摊开着她那本深红色的日记本。钢笔的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写什么?
写她重生的恐惧?写她仓皇的逃离?写她对安希昱蚀骨的思念和无尽的悔恨?写她此刻如同阴沟老鼠般的狼狈生活?
不。
她不能写。
这本日记是她的潘多拉魔盒,是前世引来窥探和灾祸的导火索(周小凡的偷拍)。这一世,她必须将它彻底封印。
最终,她只在崭新的一页顶端,用尽全力,笔锋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决绝,写下两个大字:
**活着。**
墨迹在粗糙的纸页上晕开一点点。这两个字,像一道烙印,也像一道血淋淋的誓言。
然后,她猛地合上了日记本。仿佛合上了一个装满毒蛇的盒子。将它塞进床底最深处,一个蒙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疲惫和孤寂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时——
“嗡…嗡…”
放在桌上的旧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沉闷的震动声!
林梦猛地抬起头,心脏漏跳了一拍!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和微弱希冀的光!是谁?会是…安希昱吗?她找到她了?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下,显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不是安希昱。
那瞬间燃起的微弱火苗,被失望的冷水瞬间浇灭。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
“喂?您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正常。
“您好,请问是林夕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公事公办的声音,语速很快,带着点都市白领特有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我。您哪位?”林梦(林夕)的心跳依旧有些快,但已不是之前的悸动。
“这里是‘创想维度设计工作室’。我们收到了您投递的简历和作品集。看了您的资料,觉得您的基础还不错。请问明天下午两点,方便过来面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