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刀霜剑
天刚蒙蒙亮,沈府别院的门就被人狠狠踹开。沈烬雪站在门口,一身绯红罗裙,衬得脸色愈发惨白,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射向床榻上衣衫不整的两人。
“姐姐,姐夫,好兴致啊。”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我的院子里,做着这等苟且之事,是当我沈烬雪死了吗?”
沈知鸢吓得缩到床角,抓过锦被裹住自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江阴倒是镇定,慢条斯理地披上衣袍,笑道:“烬雪,你听我解释,昨夜是个误会……”
“误会?”沈烬雪猛地抬手,一支金簪擦着江阴的耳边飞过,狠狠钉在床柱上,簪尾的流苏还在簌簌发抖,“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你跟我说误会?江阴,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她一步步走近,目光扫过沈知鸢泪痕斑斑的脸,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姐姐,我一直以为你端庄自持,原来骨子里竟是这般放荡。你抢我的东西还不够,连我的未婚夫也要抢?”
“不是的!烬雪,是他……是他设计我的!”沈知鸢终于哭出声,“是你设宴灌我酒,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沈烬雪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更深的嘲讽:“事到如今,你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好,很好。”她转身向外喊,“来人!”
几个家丁应声而入,沈烬雪指着床上的两人,声音冷得像冰:“把他们给我捆起来,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他们水和食物!”
“沈烬雪你敢!”江阴怒喝,“我是镇南王世子,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父亲问责吗?”
“问责?”沈烬雪回头看他,眼底是破釜沉舟的疯狂,“等我把你们这桩丑事捅到陛下跟前,看是你父亲问责我,还是陛下先摘了你们镇南王府的爵位!”
家丁们不敢迟疑,上前将两人粗暴地拖拽下床。沈知鸢哭喊着“烬雪我错了”,可沈烬雪背对着她,连头都没回。廊下的风卷起她的裙摆,那抹绯红像极了染血的绸缎,刺得人眼睛生疼。
谢知寒是在早朝时接到消息的。
“谢大人,沈府那边出事了。”小厮在他耳边低语,“沈大小姐与镇南王世子江阴……被沈二小姐当场捉奸在床,如今都被关在柴房里。”
谢知寒握着笏板的手指紧了紧,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他早知道沈烬雪手段狠辣,却没想到她竟会对自己的亲姐姐和未婚夫下此狠手。这步棋太险,几乎是自毁长城。
“谢大人,陛下问你江南盐引案的进展呢。”旁边的御史低声提醒。
谢知寒收回思绪,出列奏道:“启禀陛下,臣已查到些许眉目,江南盐道账目确有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放下朱笔,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莫非查到了你的恩师头上?”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姜砚秋站在人群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谢知寒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无论牵涉到谁,臣都会一查到底!”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镇南王求见——”
谢知寒心头一沉。来了。
镇南王冲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求陛下为犬子做主啊!沈烬雪那毒妇,不知好歹,竟将犬子与沈家大小姐一同囚禁,还扬言要毁我儿清誉!”
皇帝皱起眉头:“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镇南王叩首道,“犬子与沈二小姐本有婚约,她这般做,分明是不把我镇南王府放在眼里,更是藐视皇家赐婚啊!”
谢知寒站在原地,看着镇南王声泪俱下的模样,忽然明白了沈烬雪的用意。她哪里是要毁江阴的清誉,她是要借镇南王的手,逼自己在盐引案上让步——只要他停下调查,镇南王便能欠他一个人情,届时沈家的丑闻,自然能压下去。
好深的算计。
他正欲开口,姜砚秋却抢先出列:“陛下,依臣看,此事蹊跷。沈二小姐素来聪慧,怎会做出这等自毁门楣之事?怕是其中另有隐情。不如先让大理寺介入,查清沈府的事,再议盐引案不迟。”
谢知寒冷冷地看向他。姜砚秋这是想拖延时间,等他恩师那边销毁证据。
皇帝沉吟片刻,道:“准奏。裴砚深,你即刻带人去沈府查案。谢知寒,盐引案暂停三日,待沈府之事了结再说。”
“陛下!”谢知寒急声道。
“退朝!”皇帝拂袖而去,根本不给他争辩的机会。
走出大殿时,姜砚秋凑到他身边,低声道:“知寒,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案子,查得太清楚,对谁都没好处。”
谢知寒没理他,径直走向大理寺。他知道,沈烬雪的网,已经开始收了。
大理寺的牢房里,陆昭辞正焦急地等待着。今日是那老仆作证的日子,可他等了一上午,都没等来消息。
“念卿,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他隔着牢门,看着里面日渐憔悴的苏念卿,强装镇定。
苏念卿摇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昭辞,我总觉得不对劲。柳映雪既然敢让他来,就一定留了后手。你听我的,别等了,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走。”陆昭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说过,要带你一起走。”
就在这时,牢门外传来脚步声。陆昭辞眼睛一亮,迎上去,却看到裴明渊带着几个官差走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陆公子,别等了。”裴明渊慢悠悠地道,“那老仆已经反水,说你威逼利诱,让他作伪证。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涉嫌干扰司法公正,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昭辞脸色骤变:“你胡说!是你们买通了他!”
“是不是胡说,到了公堂上便知。”裴明渊挥挥手,“把他带走。”
官差们上前扭住陆昭辞的胳膊,他挣扎着看向牢里的苏念卿,眼眶通红:“念卿,等着我!”
苏念卿看着他被强行拖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她知道,他们终究还是掉进了柳映雪和裴明渊的陷阱里。
宫里,叶绾绾正看着江砚舟收拾行装。
“陛下让你去江南巡查?”她不解地问,“这个时候去江南,怕是不安全吧?”
江砚舟将一件披风叠好放进箱子里,柔声道:“陛下怀疑江南盐引案与藩王有关,让我暗中调查。放心,我只带几个亲信,不会有事的。”
叶绾绾还是不放心,伸手抱住他的腰:“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江砚舟拍拍她的背,“你是公主,离京需要陛下旨意,太惹眼了。再说了,我走后,宫里的事还需要你多留意。”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塞到她手里,“这是我江家的信物,若遇到难处,可去城南的江记布庄找掌柜,他会帮你。”
叶绾绾攥紧玉佩,指尖冰凉。她知道他这一去,必定凶险万分,可她拦不住。宫廷之中,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夫君,万事小心。”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泪水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江砚舟替她擦去眼泪,笑道:“等我回来,带你去吃城南的糖糕。”
他转身离去,叶绾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忽然觉得这宫墙高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云舒和阮星遥躲在城南的一处小院里,看着萧烬寒送来的消息,脸色都白了。
“陆昭辞也被抓了?”阮星遥声音发颤,“柳映雪太狠了,连他都不放过。”
顾云舒紧紧攥着那本账册副本,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不能再等了。这账册里的内容,或许能救念卿和昭辞。”
“可我们怎么送出去?”阮星遥急道,“柳映雪的人肯定还在找我们。”
顾云舒想了想,道:“去找裴砚深。他是大理寺卿,断案如神,或许能相信我们。”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小院。街上巡逻的兵丁比往日多了许多,她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忽然从巷子里冲出几个黑衣人,手持长刀,眼神凶狠。
“找到你们了!”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挥刀便砍。
顾云舒和阮星遥吓得转身就跑,可她们哪里跑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眼看长刀就要砍到顾云舒背上,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正中杀手的手腕。
“谁?”
林栖梧和萧烬寒从屋顶跃下,林栖梧手持长弓,萧烬寒握着长剑,挡在她们身前。
“柳映雪的狗,也敢在这儿撒野?”萧烬寒冷哼一声,长剑出鞘,寒光凛冽。
一场厮杀在寂静的街道上爆发。顾云舒拉着阮星遥躲在角落里,看着林栖梧和萧烬寒浴血奋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萧烬寒擦了擦剑上的血,对她们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们走。”
四人趁着夜色,消失在巷口。没有人看到,不远处的茶楼里,裴砚深正站在窗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大人,要追吗?”身边的随从问。
裴砚深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不必。派人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要去找谁。”
随从应声退下,裴砚深转身看向坐在桌前的楚念欢,她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楚姑娘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问。
楚念欢放下茶杯,淡淡道:“柳映雪心狠手辣,顾云舒她们握了她的把柄,她自然要杀人灭口。倒是裴大人,明明可以出手相救,却选择袖手旁观,不怕她们出事吗?”
“她们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就算拿到证据,也扳不倒柳映雪。”裴砚深看着她,“倒是楚姑娘,似乎对柳映雪很了解。”
楚念欢微微一笑:“我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声罢了。”
裴砚深没再追问,心里却更加确定,这个女子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而此时的江南,江逐风和苏映棠正快马加鞭地赶路。
“前面就是渡口了,过了江,再走两日就能到京城。”江逐风勒住马,指着远处的渡口道。
苏映棠点点头,忽然看到渡口处围着一群官差,正在盘查过往行人。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差?”
江逐风眯起眼睛,道:“怕是出事了。我们绕路走。”
两人调转马头,朝着一条小路走去。刚走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江逐风和苏映棠对视一眼,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武器。看来,这趟京城之行,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
阮临渊的书房里,慕晚舟正为他包扎伤口。他昨夜去打探消息,不小心被人发现,受了些轻伤。
“夫君,你答应过我,不再冒险的。”慕晚舟的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烫得他一缩。
阮临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可我若不查清楚,我们谁也走不了。姜绾月和萧沉舟勾结影阁,想要在祭天大典上发动政变,到时候京城必定血流成河。”
慕晚舟浑身一僵:“政变?”
“嗯。”阮临渊点点头,“他们还买通了禁军统领,到时候宫门一关,陛下和各位王爷就成了瓮中之鳖。”
慕晚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陛下?”
“没用的。”阮临渊摇摇头,“我们没有证据,陛下不会信的。而且姜绾月她们行事谨慎,恐怕早就布好了后手。”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是深深的忧虑。这场风暴,已经越来越近了。
暗室里,姜绾月正看着一幅舆图,上面标注着京城各处的布防。
“祭天大典那天,禁军会在辰时三刻换防,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对萧沉舟道,“你带人控制宫门,我去取兵符。”
萧沉舟点点头:“叶昭容和陆辞夜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姜绾月冷笑一声,“我已经让人在他们的药里加了料,到时候怕是连床都下不了,还怎么跟我们争?”
萧沉舟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对了,”姜绾月忽然想起什么,“谢知寒那边有动静吗?”
“他被镇南王缠着,盐引案暂时停了。”萧沉舟道,“不过我听说,他私下里还在调查影阁。”
“无妨。”姜绾月不以为意,“等我们拿到兵符,他查再多也没用。”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舆图上,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金銮殿上,接受百官朝拜的场景。
只是她没看到,窗外的角落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将这一切都听在了耳里。
夜色越来越深,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不安的气息。沈烬雪站在柴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呻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谢知寒在书房里对着盐引案的卷宗,一夜未眠;苏念卿在牢里数着墙上的刻痕,盼着天亮;叶绾绾坐在窗前,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等着江砚舟归来……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暴过后,谁能活下来,谁又会成为牺牲品。
只有那支被沈烬雪折断的玉簪,依旧躺在妆奁的角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