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半开的窗斜洒进来，落在老木匠布满皱纹的手背上，那双手粗糙得像风干的老树皮。厂长递过来一把卷尺，金属的表面反射着细碎的光，“最后帮厂里做扇门吧，材料随便挑。”厂长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飘过来，像是轻飘飘的一片叶子落在耳边。
老木匠的目光缓缓滑向墙角那堆泛着浅黄光泽的樟木，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那是他年轻时精心挑选的料子，原本是为祠堂准备的主梁木。然而此刻，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脚下一转，径直走向废料堆。几块松木板被随意翻了出来，刨子推上去，木屑“哗哗”飞溅，他的动作潦草得连自己都看不过眼。榫卯结构？懒得做。钉子“咚咚咚”地敲进去，门板就这么被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门装好的那天，厂长递过来一串钥匙，“这是分给你的退休福利，门卫室那间小屋归你了。”老木匠接过钥匙，转身时，余光撞上那扇歪歪扭扭挂在门框上的松木门。毛刺横生的门板在风中“吱呀吱呀”作响，仿佛在嘲弄他的敷衍。他抿了抿嘴，喉结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十年前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他蹲在木料堆前，整整三天，终于选中最直的杉木。打磨时，徒弟在一旁嘟囔着嫌他太较真，他随手抄起手边的工具敲了徒弟的脑袋一下，“门是脸面，更是良心，偷工减料就是砸自己的招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今，那扇门还在厂里的档案室，历经三十年风雨，依旧顺滑无声。而眼前的松木门才不过一个月，已经开始变形，雨天渗进来的水在门板上晕开深色的斑点，像极了他此刻脸上烧起的羞愧。
老木匠默默地找出工具箱，拆了那扇门。他把樟木搬出来，像年轻时那样一点点刨平、打磨，动作虽慢，却细致得让人心安。这一次，他没用钉子，而是耐心凿出榫卯，每一个接口都严丝合缝，像是在拼接一段丢失的记忆。半月后，新门装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樟木上，泛起温润的光，开关时只有轻微的“咔嗒”声，仿佛时光轻轻叩响了门扉。
厂长来看他时，笑着打趣，“您这手艺，还是这么厉害。”老木匠摸了摸门板，声音低沉，“不是手艺厉害，是我终于明白，人这辈子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在为自己做门。你糊弄它，它就挡住你的路；你用心待它，它就为你敞开一片天地。”
后来，那扇樟木门成了厂里的风景。许多年后，新来的年轻人总会听老员工说起这个故事，他们渐渐懂得：那些看起来是给别人做的事，最终都会回到自己身上。就像那扇门，你在上面刻下的每一道痕迹，其实都是在雕刻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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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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